倪云林善画山水,独不写人物,明太祖曰:“每见卿山水俱无人,何也?”曰:“世无人物可画耳。”
锡山曹慧泉博学多才艺,性疏宕,一日吴门解缆,将挂归帆。舟子曰:“若论风色,可往太仓。”慧泉曰有何不可,遽命回棹,拉王百谷诣娄东,下塌王世贞小祗园,作十日饮,兴尽乃归。
李塨字刚主,号恕谷。师从颜习斋,讲正心诚意之学,有日记一部,日所行之事必据实书之。每与妻房事,必楷书某月某日与老妻敦伦一次。
汪中博学多才,自视极高,洪亮吉称“藐视六合间,高论无一人”(《有入都者偶占五篇寄友·章进士学诚》)。然初识黄仲则,即对仲则诗才衷心倾倒。《与秦丈西岩书》云:“武进黄景仁,字仲则,昨以事客游于此。其人年二十有一,所作诗千有余篇,雄才逸气,与李太白、高青丘争胜毫厘,实非今世上所有。某虽负气,于诗自愧弗如也。”仲则之才高与容甫之能服善,皆于此可见也。
程晋芳寓扬州,与兴化任大椿、顾九苞皆以读书博学有盛名。汪中语于众中曰:“扬州一府,通者三人,不通者三人。”通者,高邮王念孙、宝应刘宝楠与中是也;不通者,即程晋芳等三人。适有缙绅里居者,盛服访之,兼乞针砭。中曰:“汝不在不通之列。”其人大喜过望,中徐曰:“汝再读三十年书,可以望不通矣。”
蒋士铨父适园公豪爽不羁,行事多奇异,予昔由彭启丰《芝庭先生集》卷十六所载墓志知其人。后读士铨自撰《先考府君行状》,不觉涕出。无如此豪杰先考,不能有此行状;亦无此文学才子,不能传其父之奇事也。临终绝笔诗曰:“匹马行边作客豪,灯前懒看杀人刀。此身落得无牵挂,世上功名付汝曹。”亦非世间文人墨客所能道。
桑调元性好游,曾于五十七岁时发愿遍游五岳,而以六年间毕之,所得诗各有专集。其五岳集总序引前人嵩山如眠、泰山如坐、华山如立之说,而益以二言,谓衡山如行,恒山如蹲,斯乃足尽其胜概矣。袁枚《随园诗话》称其“性孤僻,能步行百里,弃主事官,裹粮游五岳”。录其《留别袁石峰》《过华山》《嵩洛杂诗》,以为非深于游山者不能言。《嵩洛杂诗》云:“铁梁大小石纵横,似步空廊原有声。世外多情一明月,直陪孤影到三更。”境地空寂之极。
游寿早年任职于中研院史语所,后辗转至哈尔滨师院历史系任教,工书法。“文革”中列为“八大妖怪”之一,横造揪斗,欲自杀而恐累及家人。后闻原子弹爆炸试验成功消息,上书组织,云:“平生所学无以报国,愿以六十余岁羸弱之躯,作原子弹辐射之试验,以明心志。”
某日西南师范大学刘明华教授请饭,问喝何酒。予与陶文鹏先生视酒单,有“舍得酒”初见而价不菲,乃四川射洪所产,陈子昂故里也。予爱屋及乌,遂曰:“舍得吧。”刘兄连应:“舍得舍得,没关系,什么都可以。”予知其误会,与陶先生笑不止。
旧语云:“月到梧桐上,风来杨柳边”,大丈夫不可无此襟怀;“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 大丈夫不可无此度量;“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 大丈夫不可无此气概;“珠藏川自媚,玉蕴山含辉”, 大丈夫不可无此蕴藉。吴桂森续之曰:“玄酒味方淡,大音声自希”, 大丈夫不可无此见解;“日月笼中鸟,乾坤水上沤”, 大丈夫不可无此达观;“秋月扬明辉,冬岭秀孤松”, 大丈夫不可无此风味;“两仪常在手,万化不关心”, 大丈夫不可无此作用。
袁枚《与杨生书》:“天生林林者千百万人,不甚经意也。生一人焉,将使之不朽于千百万人之中,则必有意郑重而以其全与之。故过人之资、嗜学之癖、极虚之心,三者常兼。”然禀过人之资者每不嗜学,嗜学者每无极虚之心,有虚心者每无过人之资,是故学人多而成就者少也。
清人诗话多载乩仙之诗,意其类皆小有文墨而才思敏捷者也。予尝于市见有以人姓名做藏头诗者,虽牵强欠工,然信口即来,亦殊非易易也。乾隆间有仙降乩巩县刘氏,自称雁门田颖,诗文字画皆可观,士绅咸敬信之。盖田颖盛唐时人也,有《张希古墓志》石在西安碑林,毕沅移置于苏州灵岩山馆,时无知者。一日颖降乩节署,甫至即言此事,谢其护持之功,主宾共诧神奇。幕客严道甫乃请曰:“记墓志中云,左卫马邑郡尚德府折冲都尉张君。考唐府兵皆隶诸卫,左右卫领六十府。志云尚德府为左卫所领,固也;但《唐书·地理志》马邑郡所属无尚德府,未知墓志何据?”仙停乩半晌,曰:“当日下笔时,仅据行状开载,至唐《地理志》为欧九所修,当俟面晤时问明,再奉复耳。”自是节署相请,乩不复降;即他所相请,有道甫在,乩亦不复降。见技穷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