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民族视野中的城隍会及傩俗民艺
李祥林
(四川大学中国俗文化研究所,四川成都610064)
摘要:城隍信仰在中国有广泛分布,也见于羌藏彝等少数民族地区。着眼多民族中国的族群交往和文化互动,留意古代中国社会的王朝政治及民间心理,围绕城隍会上五光十色的傩俗民艺,结合地方风土、族群生活、历史语境深入考察相关事象,对于我们无论从事傩戏学研究还是人类学研究,无论从事民俗学研究还是民族学研究,都可以获得诸多有价值的信息。
关键词:多民族;城隍会;傩俗;民艺
在多民族中国,在藏羌彝文化走廊上,城隍信仰也见于羌族聚居的川西北岷江上游。羌地有城隍庙,羌族释比唱经做法事所请天地间诸神中亦有城隍,如:“神灵无所不在”,“雪隆包供奉的是依罗神”,“河坝供有白石山神和城隍神”①。20世纪80年代从茂县南新乡羌族妇女(67岁,不识字)口中采录的民歌《城隍庙儿许根生》也唱道:“青布帕儿头对头,我和小哥不对头。哪年哪月对头了,城隍庙儿许根生。”[1](91)2015年3月21日,农历二月二,笔者去了理县蒲溪高山羌寨参加尔玛人隆重举办的夬儒节,再次观看了村民祭神祈愿过程中演出的仪式戏剧《刮浦日》。关于该节该戏,拙著中有较详记载及论述②。返回时路过薛城镇,去有名的古迹筹边楼看了看。筹边楼始建于公元830年,乃唐蕃对峙时期由剑南道西川节度使李德裕为筹划川西防务所筑。民国《汶川县志·古迹》尝言筹边楼有三,“一在保县,筹西边也”,即指此。保县乃古县名,明洪武六年置,治今理县东北薛城。这薛城乃是旧称“理番”的县城所在,地处藏羌结合部的高山峡谷中,杂谷脑河从筹边楼前流过,周边建筑为园林式,经过灾后重建,环境整洁。庭院中央有民俗博物馆,红色墙体感觉像庙观,问身边的当地老人,说这里过去是城隍庙(图1③),还曾有戏台与庙相对。老人讲,昔日地处几个山口交汇处的薛城很是热闹,当地民众来这里赶城隍庙会的时间是农历五月初十,届时还由人装扮城隍老爷和城隍娘娘上街巡游,保佑地方平安,而来庙里烧香求保佑者亦多。这种装扮城隍的街头行进表演,带有浓浓的戏剧化色彩,跟民间祈福逐祟仪式密切相关,是植根民间信仰的民俗艺术。川西北尔玛人信奉“万物有灵”(animism),以白石崇拜为标志,但受周边民族及宗教影响,也建有若干庙子。羌区的庙宇,大都有其庙会活动及会期,如茂县三龙有观音庙的“娘娘会”(农历三月三,以下皆为农历)、东岳庙的“城隍会”(五月二十八)、川祖庙的“川祖会”(六月二十四),等等。每逢庙会,人流熙攘,也常常有“唱戏耍灯”之类民间演艺活动。而在川北地区湔江流域的北川羌族自治县,过去热热闹闹的城隍会上戏班子要演驱邪逐祟的“打叉戏”,也是至今犹见于当地耆老口头有趣的龙门阵。
图1正中有飞檐翘角建筑处乃昔日薛城的城隍庙所在
城隍会上汇聚着五光十色的傩俗民艺。在四川,据清嘉庆《彭山县志》,当地四月初十为城隍生日,“邑人扮演抬阁故事朝献,或供大烛,集梨园称觞上寿,远近辐集,不下万余人”;清光绪《名山县志》云“三月二日,迎祀城隍,尤极侈盛”,信众们要“制巨烛约千二、三百斤,以献于神”;清光绪《蒲江县志》也记述三月城隍会期间,“扮演杂剧,人民聚观”,场面闹热;清道光《德阳县新志》之信仰民俗亦载,城隍庙、衙神庙等“岁时演戏,皆有常期,以为其神之诞辰云”;清道光《金堂县志》之岁时民俗云十一月初十为城隍夫人生日,“县民皆诣庙进香,讽经演戏”,而当地的城隍会是在五月二十八也就是城隍老爷生日这天;民国《简阳县志》信仰民俗“驾会”条记载,三月二十八东岳会和六月初一城隍会,街头巡游队伍中,“前列用优人装扮演目,或二人一抬,或三人一抬不等,名曰‘平抬’”;又据民国《新繁县志》介绍,旧俗以十一月十八日为“城隍诞日”,这天人们抬着神像“出驾”,有称为“站班”的判官、鬼卒及罪犯的种种装扮,“庙中则演剧酬神”,届时“士女嬉游,乐而忘返”……城隍庙会是以祭神赛会为主而糅合商贸、民艺、娱乐等于一体的大型民俗活动,自古以来,不只是百姓,连官府也会参与其中。正因为川蜀民情民风如此,上个世纪末我们编纂的《四川傩戏志》在“演出习俗”部分将“城隍出驾”收录书中,条目写道:“旧时,每年到了城隍会期,都要大礼祭祀城隍。祭仪之后,还要把城隍老爷的‘神驾’(俗称‘金身’,及泥塑神像)‘请’(抬)出庙门巡游各街。”光头赤膊、身着红裤的彪形大汉抬着威严的城隍爷出行,浩浩荡荡的巡游队伍由锣鼓吹打伴行,有装扮阴曹地府的判官、无二爷、鸡脚神的,有装扮“被阴司捉拿归案进行惩办的鬼魂”的,有在额头、胸部、肩头、手臂挂“七星灯”赎罪的,更多的是抱着祈福佑求消灾心理以及寻求娱乐的民众。“此‘游傩’仪式又称‘喜神会’,已带有滑稽、幽默的表演动作,有情节、有舞蹈、有表情,近于哑剧表演,所以群众十分喜爱。”[2](363-364)
川南地区,民国《乐山县志》载当地二月二“县城隍诞辰”和五月二十八“府城隍诞辰”,皆有巡游展演;清同治《筠连县志》载五月二十八城隍会,在城隍出巡队伍中,“优人扮诸杂剧,前后音乐、旗帜,仪仗整齐,谓之‘出神’”。川中地区,清道光《蓬溪县志》记载当地六月习俗,“二十四,‘城隍诞辰’。先一日演剧,各乡民醵金结社,入城与会”,或扎彩船装童子为驾娘,“容与荡桨,三两成剧”,或“选俊秀童子扮演杂剧”,以壮汉高台行进,次日城隍出巡后回庙,“大门外俳优剧作,士女设棚幔,列坐观之”,又是一番热闹景象。除了街头装扮巡游,这种城隍会上演戏,有的时间不短,如过去荣县每逢“城隍会临,必演梨园匝月”(詹言《县城隍会竹枝词》诗序)。四川省府成都,又称“锦城”,昔日这省城的城隍庙会规模非凡,蜀地作者笔下多有描述。今有人作《锦城旧事竹枝词》,其中有《城隍会》:“各有职司府县分,尊年法驾年三巡。二爷小鬼充前导,车过柏烟秽气熏。”释曰:“……城隍了阴曹之地方官,每年在其管辖境内,例须出驾巡行三次。一在清明节(三月上半月内),一在中元节(七月十五日),一在下元节(十月十五日。……届期以神轿抬城隍塑像(此像出驾专用)上街巡行。神轿前为仪仗队伍,次为装扮地狱变相中之‘吴二爷’(方言对‘无常’之称)、鸡足神、牛头、马面、五猖、判官等鬼府吏卒约十余人,以及裸身刺肉挂灯之还愿者。神像所过之处,前有手车推柏枝燃烧,先驱清道以除秽气。于时大街之上,香烟缭绕,多人围观。居民门前,或摆设香案,顶礼膜拜。”此外,“当时成都神祇出驾除城隍外,每年尚有三月二十八日东岳大帝之出驾。清人龚炜《巢林笔谈》卷一载,江苏昆山以三月二十八日为岱诞,各乡之神朝于岱庙七日举办赛会,极为盛况。岱又指岱岳,即指东岳,可见此俗,不仅四川一地如此。惟岱为四岳所宗,神以大帝之尊,其出驾仪节,似应高于地方官吏之城隍,然成都所见,似与城隍出驾并无不同”。[3](22-23)
省府成都所辖的都江堰市,昔称“灌县”,是内地平原与边地山区交界。从灌县沿岷江上行,过映秀,经绵虒,海拔渐升,便到了汶川。20世纪上半叶赴岷江上游羌区走访美国民族学家葛维汉,记录汶川县和平寨释比在请神仪式中呼唤的各路神灵中有“汶川的城隍菩萨”。[4](76)据地方志,汶川下关“旧设有城隍庙,每祷必灵,为民除害”(民国《汶川县志·艺文》收录清康熙元年张耀祖《重修城隍庙碑记》)。又据《羌族词典》,昔日汶川有城隍庙四处(龙溪乡二,绵虒一,威州一),会期也在农历五月初十,“威州、绵虒二地当天由人扮成城隍和城隍娘娘,坐在轿内,上街巡游,沿街民众烧香烛”。[5](391)龙溪沟今被称为“羌人谷”,是羌文化保存较好之地,沟中城隍庙供有十殿阎君,每年八月十五举行城隍庙会。从汶川再往上行是茂县,乃川西北羌文化核心区。昔日茂县有三座城隍庙,民俗集会兴盛。据清代《道光茂州志·祠庙》记载,城隍庙在内城,建于明代,清“乾隆三十年住持尘参修补东西廊。道光九年里人重修抱厅、大门。又庙二:一在叠溪;一在州东大坝。土人曰:一州三城隍”。茂州城隍会在民国时期犹见,时间为农历五月二十八,据当地年长者回忆,届时人们要抬着城隍老爷巡游城区,护佑地方,谓之“出驾”,场面可观。北门外有厉坛,“每岁清明、中元、十月朔祭。先期一日牒本州城隍,焚牒文、祭日迎城隍行神于坛”(《道光茂州志·典礼》)。叠溪古为蚕陵县,城筑于唐贞观时,明洪武、成化年间皆曾重修,民国时期毁于大地震,仅余东城门、城隍庙、蚕陵重镇碑、石狮子等,遗址在今叠溪镇较场村南。如今,游客沿国道213线去九寨沟要经过叠溪,地震后由堰塞湖形成的叠溪海子现在已是有名的旅游佳境。“1933年8月25日,农历七月初五,四川茂县叠溪镇。连日来,阳光毒辣,天无滴雨。一群小孩在城隍庙里观看为城隍老爷‘穿衣’,老百姓们准备在10日后的城隍庙会上,向城隍老爷企求风调雨顺。谁也不知,一场城毁人亡的天灾即将降临。下午3时50分,随着一声轰鸣,大地巨动,天翻地覆,一场7.5级地震吞噬了古镇。据当时统计,这场地震造成近7000人遇难。”④叠溪庙会起源于清末民初,昔日号称茂北最大庙会,每年农历七月十三,人们把城隍爷抬至东门外的南坛庙,到七月十五这天再抬回城隍庙,届时还要舞龙灯耍狮子燃放鞭炮,驱邪祟求平安,赶会者人山人海,还有物质交易商贸活动,好不热闹。
《道光茂州志》所言大坝在民国时期为清平乡治所,1951年划归今属德阳市所辖的年画之乡绵竹。茂县与绵竹一山(九顶山)之隔,“5·12”地震后,当地乡民自发成立了羌汉山歌队,四处演出、参赛,常常出现在电视镜头中,“2006年,清平九顶山羌汉山歌队受到地方重视,被列入德阳市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6](208)其领队老孟还时不时将他们山歌队活动情况打电话告诉我。前不久,羌汉山歌队的老孟用电子邮件给笔者发来他们从当地老人(有上百岁者)口头搜集的一系列民间故事,其中有《城隍庙和清平茂州二衙门》,故事曰:“先说清平镇,传说大禹治水时,就在蜀禹驻扎十万大军治水三个月,因清平河叫禹江河,后又传说秦朝秦二世为纪念羌凫王,在此住过,三年后到温江、郫县当了鱼家女上门女婿叫鱼凫王。因在清平修建太子城城隍庙,原在瓦窑包大平,传说汉献帝时涨大水崩山泥石流埋去。后迁于现老街小盆地中禹江河西岸,与禹江河东千户土司衙署对峙,后又在东汉朝年间传说东汉光武帝刘秀被王莽追兵至清平时,茂州城隍和茂州府太守任光在此迎驾,又传说为光武城城隍庙,因又有茂州城隍神神像,同时有尧舜禹羌凫(氐羌太子)之神像,有东汉光武帝神像和南狱鸡脚、衙神、判官、城隍娘娘、观音之神像。”又云:“元朝元世祖五年何龚林千户土司怕百姓利用庙子聚众造反火毁了城隍庙,将清平改为胡夷阁乡、胡儿阁乡等(胡指蒙古人之人群),元朝后只有一个城隍广场叫茂州州衙坝子。(有四个四合院,是清平最大的庙殿)”新中国成立初期,由于建学校、粮仓等需要建筑材料,拆掉了此地城隍庙,原址后来又遭地震及泥石流毁坏,现仅存残碑碎片,向来访者透露出悠悠古事。在岷江上游羌区,我去汶川龙溪沟深处的巴夺寨和茂县黑虎鹰嘴河做田野调查,也听见当地人给我讲述他们那里昔日城隍庙情况,如后者是川西北羌区有名的碉楼集中地而“据说曾经有百座”,[7](229)该地有清乾隆六十年(1795)城隍庙石碑,记录着建庙的时间、规模、经过以及捐资者名单。此外,茂县曲谷乡二不寨亦存清同治十一年(1872)城隍庙碑铭,内容记述的是村寨民众捐资修建城隍庙之事,属于功德碑。至于茂县三龙乡某村寨的城隍会,除了五月二十八,还有三月二十八,一年两次,从赶会者身份看,包括“羌汉藏各族”。[8](595)
在“青衣羌”分布的青衣江流域,民国十七年《雅安县志》所载信仰民俗有“城隍神诞”、“城隍娘娘诞”以及“东西城隍会”,尤其是末者,“演戏于行台”,历时半月,“戏资岁耗千金”,以致有人感叹:“山城真个弹丸地,”戏费犹掷百万钱。(余盛珠《竹枝词》)雅安乃川藏线上重镇,亦是连接内地与边地的关键,历史上具有非同寻常的政治军事意义,古籍记载“羌蛮混杂”(《蜀中广记》卷十四“雅州”)也点明该区域族群及文化特点。在雅安地区芦山太平镇,亦有清嘉庆时建的城隍庙(有庙会延续,该镇昔属天全),2013年“4·20”强烈地震中受损严重。川南洪雅,地处青衣江畔,如今也在挖掘地方资源发展旅游文化语境中重提“青羌”。2013年7月,笔者去洪雅县做田野调查,曾目睹当地已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五月台会”。7月4号这天,农历五月二十七,是台会正期。台会跟城隍信仰有关,是在距县城10公里的止戈镇举办的(洪雅城隍庙在城关白衣街,明正德元年所建,被拆除于上个世纪50年代),由乡镇主办,事前县上开了会,让有关部门支持。主道实行交通管制,路口立着“城隍庙会,车辆慢行”的提示牌。早晨下雨,近午雨停了。11点左右,看见人头攒动,举着彩幡、敲锣打鼓的队伍浩浩荡荡由远而近(从五龙祠出来,城隍爷神像今供奉在此),前呼后拥中,出驾巡游的城隍走在前面,其身后“城隍出巡”的旗帜高张,有写着“保护非物质文化”的红色横幅,标明“洪雅民俗台会”(图2)。人们抬着巡游的神灵塑像有三,依次为面容美白的年轻女子(城隍娘娘)、相貌沧桑的老年妇女(身旁有看台会的当地人告诉我,这位是城隍的母亲)、身着红色官服的城隍老爷。行进队伍中,城隍爷身后,紧跟着一群中老年妇女,她们手持竹扇不停地摇着,说这是在替大热天巡游四方的城隍老爷打扇(的确,洪雅的夏天甚热,从成都来此的我们感受甚深;不过,给出巡的城隍爷打扇亦见于他方,如清道光《荣县志》载五月城隍会“有还愿者随其后,以扇扇之”,笔者对此民俗事象将另文探讨)。接着,是各社区、乡村的戏剧化妆扮彩车,有“鹊桥相会”的牛郎织女,有“明镜高悬”的黑面老包,有《望江亭》的谭记儿,还有散花天女、莲花仙子,以及舞龙、牛儿灯、蚌壳灯、腰鼓队,等等。洪雅“五月台会”的前身是传自清初的城隍会,每年给城隍爷祝寿这天举行。
图2川南洪雅“五月台会”的热闹场面
热热闹闹的城隍会,也给跑江湖的戏班子提供了亮相、交流、挣钱的平台。清嘉庆《洪雅县志》即载,“五月二十七,传城隍神诞,皆演剧”;嘉庆《汉州志》载五月二十八,“相传是日为州城隍生日,阖州士民以次演剧,视邻邑为最”,汉州乃今之广汉;嘉庆《峨眉县志》载二月朔,“请城隍出郊祭赛,作彩楼,演梨园为神寿,至初十日归神庙乃止”;嘉庆《井研县志》载二月十二城隍会,“阖邑市镇醵金演戏,至十余日”,民众乃至商家都乐此不疲。过去川中腹地,沱江流域,影响甚大的资阳城隍会上各路戏班子打擂台式的演剧现象,亦是蜀地治戏曲史者都知道的。又,地处深丘的资中县罗泉镇,昔有“九宫一寺八庙”,其中香火最旺的是城隍庙和盐神庙,也是戏班献艺之地。地处三国蜀道以“剑门关”雄称天下的剑阁,老城中文物古迹不少,昔日号称有“八大戏楼”,其中有城隍庙,二楼是戏楼,三楼是泥塑神像,该戏楼雕梁画栋,装饰华丽,除花鸟鱼虫等画外,也不乏折子戏的画谱,“庙会期间,城隍庙戏楼要演连台40本的大幕戏”⑤。与剑阁同属广元市所辖的苍溪,也有城隍庙,始建于明朝,清顺治年间重建、乾隆年间扩建,门前有双桅杆,对着神庙有戏楼,台口还刻有“二十四孝”等剧目。新中国成立后该庙改建为剧场,即县川剧团所在。昔日苍溪,每逢八月初一城隍会和五月二十五瘟祖会,人们会抬着木雕城隍行像巡游,保佑地方平安。在与广元相邻的绵阳,清同治《直隶绵州志》记载当地“四月八‘城隍会’”。又据《绵阳市戏曲志》介绍,“民国时期,川西北一带酬神赛会的风气十分盛行,各大庙宇逢会期间均要演出庙会戏,以广招香客,求得庙宇香火旺盛。……当年绵阳城内除城隍庙、天上宫的会戏,火神庙的火神戏,西山仙云观的求雨戏十分热闹外,以会戏著称的尚有各乡、镇的五省会馆以及刘家河马鞍寺、东宣乡鱼泉寺、东宣场东岳庙、丰谷井普照寺、魏城大佛寺、石马坝佛山寺、普明凝祥寺、太平楼南山寺以及城内的泗王庙、关岳庙、城隍庙等庙宇”。[9](3-4)一般说来,城隍会上演戏的时间不短,如在绵阳市所辖的江油,据清同治《彰明县志》,“五月二十八祀城隍,演戏十数日”。当然,仅仅说城隍会等搬演戏剧是为了招徕香客使庙观香火旺盛是不够的,透过这表层的说法看,诸如此类民艺其实深深扎根在祈吉驱邪之民间信仰基础上(昔日成都北门外城隍庙演打叉戏,即意在“祓除不祥”),严格说来,这类演剧旨在祀神(戏台便对着神殿搭建),人看戏不过是沾了神的光而已。
“彰昭恶善”,此乃玉垒山脚灌县城隍大殿高悬的金字匾额;在岷江上游的古城松潘,城隍殿门匾上也大字书写“彰善惩恶”,警醒尘世间芸芸众生。又据当地老人回忆,昔日川北苍溪县城隍庙联语也多警示,如鸡脚神木栏前,有对联云“休怪我凶神恶煞,谁叫你为祸作殃”,横额为“悔后莫迟”⑥。老百姓相信,阳世作恶使坏者,必遭阴谴,甚至死后也不得好日子过,因为冥冥中有天眼在盯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自古以来,中国百姓奉祀城隍爷,盖在其是扬善惩恶张扬正气保佑地方平安之神,如前人祭文所言:“踖踖周道,哲夫成城。噎噎其阴,嘒嘒其冥。正直是与,惠此下民。”(《成都通览·成都迷信神道之礼节·城隍文》)民间传说城隍爷的职责,有“收鬼”,即收缉四方游魂野鬼,保证地方平安;也有“访鬼”,即接受冤魂屈鬼申诉,纠正冤假错案。成都西北,彭县天彭镇的城隍庙在西街,城隍会期为旧历五月二十八,官民合办,办会之前县衙门要出安民告示,届时还派团丁地保或警察维持治安。“这天,打更头儿沿街打锣传呼:‘今天城隍菩萨出驾巡城,各家铺子门前街道务要打扫干净接驾’。接着由专人抬着冒着柏枝青烟的铁桶把出驾经过的街道薰氤一遍。然后在上午巳时左右,众人抬着城隍离开城隍庙出驾巡城。在巡行队伍之前,由一群团丁扬鞭吼道,围观众人急忙闪开,不及闪躲自然要挨鞭打之苦。团丁之后是阴五猖,即五个鬼怪花脸手执铁叉舞弄开道。后面跟着口伸长舌,手拿铁锁链的鸡脚神和手持雨伞,头戴高帽,上写着‘正在拿你’的白无常。紧接着是打包包锣、吹唢呐子和打彩旗、放鞭炮的仪仗队,后面跟着佛家的护法神韦驮菩萨。韦驮之后,才是本次巡幸的最高地方长官——城隍。城隍与夫人的行身像坐在由四人抬着的肩舆上。跟在城隍后面的是他的下属判官和一群小鬼。一般扮装判官者都很肥胖,一手拿生死簿,一手挥舞大笔。小鬼们个个精瘦,狰狞面目可怕,且赤裸上身,画出开肠剖肚模样;有的扮成喜神,额上、胸前皮肉上悬吊陶灯,双手上臂皮肉之下洞穿几把刀叉,其像十分恐怖,有惊世骇俗之功……”⑦如此场面,触目惊心。
从神格看,城隍原本属于自然神(城池之神,《陔余丛考》卷三十五:“水则隍也,庸则城也。”)六朝隋唐以来逐渐向人神转变,“所谓人神,实为人鬼,也就是人死了后才可当上城隍神”。[10](245)因此,有研究者说:“城隍信仰的实质是对人鬼的信仰。”[11](6)当然,这城隍不是任何人鬼都能充当的,作为民间信仰中保邦佑民、主持正义的善神,还原其种种人格化原形,“多为清正廉洁之人死后充任”。[12](39)也就是说,生为贤者善者,死后才有资格当城隍。乡土中国,身为地方保护神的城隍爷在民俗语境中有多样化“在地性”(localization)体现,大凡对地方对民众有德有恩有功者都可能领受香火,如北京城隍文天祥是赫赫有名的民族英雄,上海城隍秦裕伯曾经显灵救民而受人敬奉,在甘肃天水我看见主街上古老的城隍庙供奉着楚汉相争中为救汉王慷慨赴死的大将军纪信,而在《清稗类钞》等书中也屡屡有某某“好官”身后为城隍的口传故事。在四川,涪江流域三台县的“郪江镇城隍庙会”亦被列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据史家考证,郪江乃春秋时期古郪国都城所在地。三台地处川北,郪江镇及相邻的安居镇都有赶城隍会习俗,时间分别为农历五月二十八和五月十八。郪江老街有帝主庙、王爷庙及万年台。安居有云台山,山上云台观系著名道教宫观。每年三月初三真武会,五月中旬城隍会,朝山者日逾万人。据当地口碑,潼川府及附郭三台县城隍是家住安居之堂兄弟,他俩在世廉洁爱民,得到爱戴,殁后共享云台香火。每年五月初四府城隍生日,其神为报桑梓及父母恩德,要回乡探亲,县城隍亦随行。延时半月的庙会按例于当日启动,乡民们来到云台观城隍殿,用大轿迎二位城隍爷行像回安居华光庙。四乡信众集资,唱戏酬神。民国时期,其地盐业兴旺,汇聚了不少外地工商户。他们扎制高台社火,装扮戏文,如《秋江》《踏伞》《凤仪亭》等。云台观距安居场镇2公里,现存三皇观、回龙阁、长廊亭、城隍庙、天王殿、九间房、灵官殿、钟鼓楼、正殿等。而在郪江城隍会上,除了巡游、扮戏等,舞龙祈雨是一重头戏。当地常常天旱,抬城隍出驾,若过了午时不下雨,就耍水龙求雨……城隍会求雨亦见于川南地区,如清光绪《丹棱县志》岁时民俗记载,五月二十三城隍诞辰,“随庙衍剧”,“是时,民望雨”,当地民谚曰:“天干不是干,但看五月二十三。”
对于祈求保佑的百姓来说,城隍爷有多种多样的职能。从文化比较看,“在汉族信仰中,城隍负守护城池的责任,并成为向上帝(天帝——引注)负责的地方神,被人们视为地方官吏的象征。从羌人信奉的城隍神的职能看,有些类似于汉族信仰中的阎君和无常鬼一类的阴官阴差。人们遇到病痛时,往往认为是被阴差用九条链子、九把锁逮走了魂魄,必请端公(释比——引注)作法念经。届时,端公杀一只红公鸡,只诵经不打鼓,用铧头一个、镰刀一把,并纸钱、荞花和柏枝敬城隍神,请其开锁,放回病人魂魄”;此外,羌人为凶死者招魂除黑也会念咒语:“何年何月何日生。何年何月何日死。城隍到了,要你的命,命该如此没奈何!城隍九链九锁将你锁,要想还魂不可能。”[13](98-99)事实表明,城隍信仰到了岷江上游羌区已经地方化,打上了尔玛村寨生活的烙印。县太爷管阳间事,城隍爷管阴间事,民间有此说法。如今在旅游胜地平遥古城,“县太爷拜城隍”甚至成为天天表演在游客面前的节目,如我在晋地所见。根据老本加工改编的川北灯戏《闹隍会》(图3)中,下属对石知县说:“哎呀,他是城隍老爷,你是县大老爷,他管阴,你管阳,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剧中,三月十八是城隍爷生日,也是县太爷生日,后者对百姓都去赶城隍会而没人来给自己贺寿感到奇怪,于是前往城隍庙假扮城隍爷,想听听庶民烧香拜神时表达的民意。剧中,差役们用一根粗大的楠竹竿当轿子抬着知县大人去城隍庙(化用当地民间“拗老爷”习俗,编出这段颇有可看性的戏),一路上搞笑不断。经过跳蹬河,河上无桥,石知县只得硬着头皮跳着过去,你瞧他头冒冷汗、腿脚颤抖、战战兢兢,模样实在滑稽。差役告诉老爷,“老百姓年年递呈子,恳请你拨银造桥,就说的是这儿”。当初,石知县视此为“小事”而根本没放在心上,现在身临其境,有了实地的“田野经历”,方知“跳蹬河硬是不好过咧”,明白这才是应该给老百姓办的“大事”。到了城隍庙,石知县假扮城隍端坐殿上,赶会的民众焚香上刀头敬神。假城隍喉咙痒忍不住咳嗽,让众人看出破绽,他们干脆假戏真做,借盘歌表露心声:“跳蹬河水多变幻,易涨易落过河难。行人来往不方便,盼望修桥好多年!”并用笑骂方式点醒了假扮城隍的县太爷,“豁然贯通”的知县跳下神台,当众承诺:“从今后有事尽管找知县,若非经过不知难。”
图3川北灯戏《闹隍会》
城隍会的会期,因各地民间对城隍生日认定不同而有先后差别,五月居多,亦有二月、三月、四月、六月、八月等。岷江古称“江源”,在明代徐霞客之前(他据实地勘察撰有《江源考》),岷江向来被视为长江之源头,在中国文化史上地位甚高。纵观岷江流域,灌县以下,新津城隍会甚热闹,清道光《新津县志》有“演戏辄匝月,为邑中神会之最”的记载。当地以五月二十八为城隍诞辰,这天城隍爷出驾,巡游路线是从城隍庙出发,出东门经外东街、筷子街、仁和街、都江街等,又入东门到正西街经西仓街等,最后返回城隍庙。巡游队伍中有剧装平台,扮戏有《戏仪》《高平关》《活捉三郎》等。庙会请戏班演戏,事前召集行帮开会,视各行帮经济实力大小出钱包戏。庙会内容,除了城隍出驾、唱坝坝戏,此外是物资交易。在多民族的四川,滔滔岷江发源于松潘弓杠岭,该县人口目前以藏族为主,羌族主要聚居在县南,县城周边则多回族,这里是藏、羌、回、汉等民族共居地,犹如羌族诗人笔下所写:“骑马的藏人戴白帽的回人穿羊皮褂的羌人……”(余耀明《松州姑娘》)。松潘为边陲重镇,也是内地与边地茶马互易的集散地。古城松潘寺庙多,城隍庙在城西山坡上,建筑飞檐翘角,系重檐歇山式,相传其历史可上溯唐代,明清屡有修葺,新中国成立后在极“左”思潮中被毁于“破四旧”,20世纪80年代后由当地老百姓自筹资金重建,黄色山门上绘有剧装武将形象的“神荼”、“郁垒”,而前来祈福求吉的香客身份也是多民族的⑧。松潘城隍庙会的会期为农历三月十八至二十一,过去,清明日人们还会“舁城隍至厉坛拜孤”(民国《松潘县志》),旨在求吉祥保平安。在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金川县,有条融汇多种历史文化的老街,“清时,整个老街区庙宇众多,建筑宏伟壮丽,有清真寺、城隍庙、龙王庙、佛爷庙、关帝庙、禹王宫、乾南宫、观音阁、玉皇阁、衙神祠等寺庙宫阁。民国中,法国传教士建有天主堂。藏传佛教、道教、汉语系佛教、伊斯兰教、天主教两百多年来在这个不足5平方公里的街区并存,相互影响,相互促进。来自四面八方的屯兵、屯民、眷兵、屯番,在这里共同生活、繁衍,形成了独具特色的金川语言和民俗民风”⑨。甘孜泸定是藏、彝、汉等民族共居地,当地城隍会在三月十七。又据清光绪《蒲江县志》和民国《大邑县志》之“岁时民俗”,前者会期是三月初一而后者会期是三月初十。过去,逢会期有的地方还放假,如绵竹五月二十五城隍会,“四乡农民放假一日”,见民国九年《绵竹县志》。
“地方以‘城隍诞辰’为会,蜀郡县多有之。赛会,亦古风。”这是清道光二十五年刻本《蓬溪县志》记载城隍庙会盛况后所言。过去省府成都周边,郫县、灌县、崇庆、双流、蒲江、新都、新繁、广汉、金堂诸县的城隍庙均带戏台,供酬神演戏之用。今崇州市原为崇庆县,昔有城隍庙及戏台,庙会在农历八月,十二日抬城隍爷和娘娘出行至北门外永盛寺,十五日再抬之回城隍庙。邛崃城东南回龙场有清同治元年重建的万年台,据老人回忆,过去台后石壁有阴刻木板叙文,上有“以城隍、药王、川主等神会,就此演戏酬神”等文字。在多民族中国,城隍信仰亦见于彝族地区。峨边是乐山市所辖彝族自治县,位于四川西南部小凉山区域,与佛教圣地峨眉山毗邻,是通往大凉山的门户。农历五月二十四是该县大堡镇城隍会,按照传统年年办会,“是日,家家户户都备办香烛、纸铂等,前往城隍庙上香,祈求一年平安。据悉,庙内大殿上摆放百余盏油灯,主持人敲击乐器,率善男信女顶礼叩拜,正午将城隍老爷、城隍娘娘的木雕神像抬上行架游街。这天,赶集进香者众多,街市热闹非凡”⑩。从汉代开始置州郡,峨边先后属犍为郡南安县和越西郡灵关道;清嘉庆十三年(1808)设峨边抚夷厅,厅治在太平镇,也就是今天的大堡镇。昔日峨边也号称有“九宫十八庙”,城隍庙建于清道光十五年。大堡镇在县境西部,距县城30余公里。每年大堡的城隍庙会,“县内外群众及邻近的彝胞,纷纷前去赶会,三天会期中热闹非凡,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民俗文化和物质交流”。11又如凉山彝族自治州,州府西昌过去有城隍庙及庙会,每逢二月八“县城迎府县城隍丙灵太子神像游街”,巡游队伍中“饰高装、平台、马会、狮灯、龙灯”(民国《西昌县志》),场面可观,1937年川军抗日将领李家钰率领47军出川就是“在西昌城隍庙坝子举行出征誓师大会”的;[14]在冕宁县,地方诸神会中有“五月十一日‘城隍会’”(清咸丰《冕宁县志》);在甘洛县,如今随着旅游兴起,海棠镇城隍庙会甚至“成为该县民族文化特色品牌”12,吸引着四方游客(该镇昔属越西,今属甘洛);此外,与云南元谋隔江相望而被称为“川滇锁钥”的古城会理保存着不少明清建筑,有文昌宫也有城隍庙,其城隍庙戏楼系清代重修,为硬山式穿斗木结构,建筑形式古雅,台沿雕刻有花草、动物、戏曲故事等……
“神庙对戏台”,此在中华大地广泛有见。城隍庙有戏台,戏台上有对联,后者作为俗文化景观亦别致。2010年6月应中国曲协邀请,笔者去浙江宁波参加曲艺高峰论坛,得闲逛了号称有600多年历史的城隍庙(现存建筑为清光绪年间重建),见单檐歇山顶式戏台有对联为“优孟衣冠启后人,舞台方寸悬明镜”,横批“思无邪”,题旨含警世意味,不离城隍信仰主题。纵观大大小小城隍庙及戏台对联,说戏论艺,警世劝善,妙语脍炙人口。如四川之例,“要将往事为人鉴;莫当逢场作戏看”(平武城隍庙)、“善恶报施,莫道竟无前世事;利名争竞,须知总有下场时”(成都城隍庙)、“为国尽忠,为子尽孝,和睦乡里,见吾不拜也无妨;谋人家产,坏人名节,横行霸道,任尔烧香有何益”(苍溪城隍庙)、“咫尺小乾坤,看茫茫过眼云海,铺排万古兴旺局;轮回大泡影,对渺渺凄凉风月,唤醒千秋儿女魂”(江安城隍庙),等等。中国傩文化史上,城隍爷进入傩仪在宋代已见,“自两宋开始,宫廷大傩开始发生明显变化。傩仪主角由以前的方相氏逐渐被钟馗、金刚力士、城隍、六丁六甲等民间传说神和佛教、道教神所替代”13。中国傩神崇拜,以上古“黄金四目”、执戈扬盾的方相氏为首,其体系在民间信仰的推波助澜下不断壮大,而驱邪除祟、惩恶扬善的城隍老爷也跻身其中,满足着求吉向善的民俗心理。城隍进入宫廷傩仪这事实,表明其地位上升。明代以来城隍庙在中国土地上大规模修建,诏天下府州县立庙祀城隍,跟洪武皇帝大力推崇有关14,其中又折射出该信仰适应着当政者统治需要。研究城隍庙从汉区向少数民族地区扩展15,对此也不应忽视。关于城隍信仰,从来是立足汉族区域的研究成果多见。转换视角,着眼多民族中国的族群交往和文化互动,留意古代中国社会的王朝政治及民间心理,围绕城隍会上五光十色的傩俗民艺,结合地方风土、族群生活、历史语境深入考察相关事象,对于我们无论从事傩戏学研究还是人类学研究,无论从事民俗学研究还是民族学研究,都可以获得诸多有价值的信息。
注释:
①参见《羌族释比经典》上卷第330~331页,四川民族出版社2008年版。释比是羌族民间宗教人士,也是羌族文化的重要掌握者和传承者,在川西北岷江上游羌族不同方言区又称“许”、“活许”、“诗卓”、“诗谷”等。关于羌族释比、释比戏及释比图经,请参阅拙文《羌族释比文化研究三题》(载《民间文化论坛》2010年第4期),本人已结项课题“民俗事象与族群生活——人类学视野中的羌族民间文化研究”中对此有更详细的论述和研究。
②李祥林《夬儒节上看羌戏》,载《城镇村寨和民俗符号——羌文化走访笔记》,巴蜀书社2014年版。2014年6月下旬,以《刮浦日》为基础、由理县蒲溪申报的“羌族释比戏”被列入四川省第四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关于该项目评审,在名称确定上还有一段小插曲。当时,经州里上报的该项目所用名称为“羌族傩戏”(知情人告诉我,原本乡里未用此名),我对羌族民间戏剧有多年持续的关注和研究,深知此名不妥,于是在省级非遗名录专家评审会上加以指出,建议修正之。我强调,本着文化人类学的理念,应当尊重羌族文化的“主位”(emic)说法,采用符合尔玛人表述的“释比戏”之称,因为这不是在中原文化直接影响下形成的“傩戏”,而是在羌族传统社会土壤中生长起来的跟其信仰民俗息息相关的仪式戏剧,用汉化色彩明显的“傩戏”二字为之定名是不合适的。评审会上,我的意见得到采纳,最终省级名录公布时所用名称为“羌族释比戏”。
③本文图片均来源于作者本人实地拍摄。
④参见《叠溪地震中唯一幸存者:地震那天是城隍老爷“穿衣”日》,http://sichuan.scol.com.cn/sczh/content/2013-08/29/content_5951289.htm?node=967。
⑤参见《剑阁古城八大戏楼》,http://www.gyxww.cn/travel/LYKX/201406/196694.html。
⑥参见《苍溪城隍庙》,http://www.sccxwl.com/Article/gycx/lsyj/201305/745.html。
⑦参见《彭州的岁时习俗、宗教性节日》,http://www.pengzhou.gov.cn/index.php/Detail?cid=215&tid=61402,发布时间:2012-08-28。
⑧2015年6月30日参加《羌族妮莎诗经》发布会,羌族学者毛明军、阿坝师院教师陈安强二位朋友告诉我,松潘的城隍会很热闹,来此赶会的尔玛民众还要“走祖先路”,这是一种回溯祖先迁徙之路的仪式。“妮莎”是羌语的汉文译音,通常写作“尼莎”,是一种唱述天地开辟、人类由来、事物根源、族群故事、生产生活、礼仪道德等的篇幅浩大、内容丰富的羌族古歌,流传于谷深山高的北部羌区村寨。
⑨参见《金川老街》,http://sc.zwbk.org/MyLemmaShow.aspx?lid=7388,发布时间:2012/1/3011:27:03。
⑩参见《峨边大堡——彝家风情古镇展新颜》,http://www.leshan.cn/GB/29/192537,发布时间:2014年11月09日09:29,来源:乐山新闻网。
11参见《深山老林·峨边》,http://www.docin.com/p-1068250067.html。
12参见施建华、撒牛《甘洛:民族文化耀彝乡》,http://sichuan.scol.com.cn/lsanxw/20060904/200694143456.htm。
13参见《中国傩:从驱兽驱鬼到“国之大礼”》,http://www.chinanews.com/cul/2011/11-30/3498258.shtml。
14参阅马书田《全像中国三百神》第352—353页,江西美术出版社2004年版。明余继登《典故纪闻》卷三记载朱元璋对宋濂说:“朕立城隍神,使人知畏。人有所畏,则不敢妄为。”教化之心昭然。
15参见2011年湘潭大学硕士论文《城隍信仰初探》(http://www.doc88.com/p-0971989701347.html)第三章第三节涉及“少数民族城隍信仰”,但仅以“南越”民俗为例做了几百字的描述。从学术研究角度看,感兴趣者可就这方面话题继续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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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林开伦.川军抗日将领李家钰[N].凉山日报,2012年4月17日B6版.
Chenghuang Temple Fair and Customs and Folk Art in the Vision of Muti-Ethnic Groups
Li Xianglin
(Institute for Non-orthodox Chinese Culture, 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610064 )
Abstract: The Chenghuang Belief is widely spread in China, especially in some areas of ethnic groups, such as the Qiang, Tibetan, and Yi. Regardless of whether one is studying Nuo Opera, anthropology, folklore, or ethnology, it is very helpful to focus on the associations and interactions between different clans in China, a country of multi-ethnic groups. In order to gain valuable information, one should pay attention to the imperial politics and folk psychology in ancient China, encircle the multicolored folk art of Nuo at the Chenghuang Temple Fair, and investigate the issues and phenomena connected with local customs, the people’s lives, and historical context.
Key words: Multi-ethnic groups; Chenghuang Temple Fair; Customs of Nuo; Folk 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