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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日碧力戈:形神与艺术

[日期:2013-10-07] 来源: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学报  作者:纳日碧力戈 [字体: ]

形神与艺术

纳日碧力戈

(复旦大学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上海200433)

摘 要:形为物象,神为心智,气为传通。形、气、神三通是人类社会本然。“艺”是对于形物的美学驾驭,“艺”重“韵”, 让“形韵”、“气韵”、“神韵”自由流淌,交响共鸣。

关键词:形神;艺术;微观社会学

中国古人以形、气、神三通为最高境界,形为物象,神为心智,气为传通。本文视“艺”为“气”之同义,认为对于形物的美学驾驭并使之通神归心的无尽过程就是“艺”。

三元交融与体物风格

本文假设皮尔士的象似、标指、象征三元与中国古人的形、气、神三元形成重叠关系,“象似”大致等于“形”,“标指”大致等于“气”,“象征”大致等于“神”。本文作者需要声明,这里“皮尔士三元大致等于中国古人三元”的说法,仅仅是一种不大严格的比喻,希望以此抛砖引玉,开辟新的讨论空间,加强中西对话,提高交流水平。

但凡社会群体,包括民族、社群等等,都要在涉及身体、生殖、实物、事件之类的象似(icon)层面,涉及物物相指、事事连带的标指(index)层面,也涉及约定俗成的象征层面,象似、标指、象征互融互通,生活世界借此三元交融,求因果,悟大道。张光直把“中国文明形态”称为“连续的”形态,把“西方文明形态”称为“破裂性”的形态;中国的文明形态“可能是全世界向文明转进的主要形态”,而西方的形态“实在是个例外”。1(118)不过,尤其是近代以来,中国的文明确实经历了象似、标指、象征层面之间关联的断裂,亦即形气神关联的断裂,而那种“连续性”只是精英阶层在“礼崩乐坏”的感叹之余所追求的“虚拟式”连续性,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脱离了象似、标指、形、气的象征或神的连续性,因而也是不完整的“一厢情愿式”连续性,是社会精英的想象连续性。然而,在民间社会的“小传统”中,总是存在着某种形气神的“小生境”,在遭受“大传统”一次次的冲击之后,这种“小生境”总是能够被一次次修补起来,“下里巴人”的生活总是围绕“柴米油盐”,祖庙、宗庙和祢庙所提供的精神力量,也主要用来鼓励人丁兴旺,升官发财。对于“国家大事”,“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即便如此,中国近现代历史上的一次次连续不断的大革命,在不断削弱这种修补能力,“小生境”危机四伏,这和西方的历史经验并不存在本质差别。当然,同样的历史“断裂”并不产生同样的价值取向:断裂是现象,取向是本质。文明的取向不同,价值观不同,除了可以从诸如礼仪、宗教、文字等等因素探讨以外,还可以从不确定性和偶然性中得到部分解答。重要的是要从“体物”风格中寻找哪怕是不完全的答案,因为体物比较“实证”,和人们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是人皆有之的基本经验,因而也是“人皆可断”的“社会现实”。总之,探讨中国民族的“体物”风格要从“体”和“物”及其与文化价值的礼仪关联出发,通过观察形神沟通的方式,再现象似、标指、象征的三元交融境界。

中国上古有“乐由天作,礼以地制”之说。据《礼记·乐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2(684)音由心生,心“感于物而动”,这种说法和亚里士多德的符号观非常相似,亚氏认为词语是“灵魂之感”(affections of the soul),即因感有觉,由觉生情。亚里士多德认为,“口语是内心经验的符号,文字是口语的符号”;虽然民族没有共同的文字,也没有相同的口语,但语言毕竟是内心经验的符号,而全人类的内心经验是相同的。3(49)他把史诗、悲剧诗、喜剧、酒神颂以及“绝大多数演奏术和竖琴演奏术”,看作是摹仿艺术:用颜色、图形摹仿;用声音摹仿——用节奏、语言、谐声、用笛子和竖琴摹仿,等等。3(641)此处强调的是“象似”,既事物形象的“质感”,是自然关联。中国古人也把这样的自然关联赋予政治制度,如《礼记·乐记》:“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2(686)根据郑玄注解,浊声为尊,清声为卑。由此,宫声因最浊而为君,商声次浊而为臣,角声半清半浊而为民,徵声次清而为事,羽声最清而为物。2(686)

体物研究主要是文化相对论观照下的研究,也是对于特殊性的研究,器物的材料、形制、使用等等都会随着时代和环境发生变化或者变通,关于身体的隐喻也在经历反复创新,全因为日常生活丰富多彩,千变万化。当然,体物及其隐喻的走向有相对稳定的风格,即“体物风格”,类似于一种文化的价值体系,尽管有体物层面上的发展变化,其总体“语法”亦即风格却会保持原有的“韵律”,表现出自己的艺术风范。这种由艺术勾连的体物和风范的三元一体对应于形、气、神三元一体,也对应于象似-标指-象征的三元一体。

亲族与身体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与国家的起源》一书中,提出“两种生产”的重要概念:

根据唯物主义观点,历史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结蒂是直接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但是,生产本身又有两种。一方面是生活资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产;另一方面是人自身的生产,即种的蕃衍。4(3)

人本身的“种的繁衍”既有生物学的现实,也有符号学的延伸,分别表现为“性别”和“社会性别”。中国的亲族制度主要表现为“社会性别”,与礼仪制度密切关联;拟制亲属制至今是社会交往的重要框架,也是国家治理和民间秩序的重要制度参照系。坎托洛维奇(Ernst Kantorowicz)在其名著《国王的两个身体:中世纪政治神学研究》中指出,国王的自然身体会有病痛,会死亡,与普通人无异;但国王的精神身体(spiritual body)却超越尘世的生死劫,象征君权神授的永恒王位。国王的两个身体表达了 “形”与“神”的典型关系:“形”变而“神”不变,但不变的“神”却又离不开多变的“形”。同时,“形”与“神”的联系要依赖富有“时空节奏”的朝臣、巡行、亲征等“礼制”活动,相当于“气”。

周代祖庙是祭祀场所,是礼仪和象征中心,也是国家事务的中心;《左转》记载亲族分“姓”“宗”“族”三级,祖庙分“宗庙”“祖庙”“祢庙”三等,且配以营造礼数:君王建宫室“宗庙为先,厩库为次”,大夫造家具“祭器为先,牺赋为次,养器为后”。这里的亲族关系属于“生殖标指”,谁生了谁,排行先后,血缘亲疏,都由祖庙的等级一一指明:高祖以下为“族”,用“祢庙”;曾祖以下为“宗”,用“祖庙”;祖父以下为“姓”,用“宗庙”。先后的时间配置,大小的空间分布,礼仪的具体规定,从物觉和体悟上奠定了周代象征体系的物性基础。

中国古代的皇权以及围绕皇权的政治等级制度和“体物”有直接关联,类似于声和乐的物觉都被看作是对于自然现象的模仿,即相当于皮尔士符号学中的象似和标指关联,音质和音色可以比拟社会等级。不仅如此,身体隐喻也是重要的社会象似-标指手段。乔治·拉科夫(George Lakoff)和马克·约翰逊(Mark Johnson)认为把隐喻看作人类日常生活之必需,一刻不能离开,而身体隐喻是隐喻之源。不仅静态的身体有隐喻意义,动态的身体不例外。何平立认为,始于先秦的帝王巡狩活动意在“威服四方,强化联盟”,它是“传统礼俗社会以礼教万民的治国要道”,是“封疆帝王标榜‘内圣外王’理想政治的社会实践”;它不仅表现了宗法伦理、礼仪祭祀、制度文化,而且也表现了具有农业社会文化价值观和民族心理,表现了对于天人宇宙、地理时空的认识和信仰。5(247)帝王巡狩作为身体政治象征的“巡回展演”,从视觉、听觉乃至味觉、触觉等方面,真真切切地留下社会记忆,以“体物”及其时空流动,来复制和确认神权和皇权的至高无上,突出建立在大小宗阶序之上的等级制度的不可动摇性。一方面,王者要定期巡查,“看领主们的祖祭是否行之无误”,不符规矩的领主要被贬黜;另一方面,讨伐敌国和敌对政权时,“要捣其祖庙,夺其祭器,以彻底毁灭之”。1(27)祖庙、牌位、祭器等,不仅仅是简单的氏族凝聚的象征,它们有鲜明而稳定的象似和标指功能,以先后、数字、位置、形制、规模等等时空礼制,隐喻宗法和皇权秩序,构成象征之下的物觉基础。捣毁敌方祖庙,不仅捣毁了该祖庙的形物,也捣毁了敌方帝王的圣体,也就捣毁了敌方君权神授的王位,使之不再能够“万岁,万岁,万万岁”。 同样道理,清朝雍正皇帝在处理曾静反清案时,将悔过认罪的曾静所写的《归仁录》与关于此案的上谕合成《大义觉迷录》,要求朝廷上下、地方官吏人手一册,命曾静到全国各地巡讲,现身说法,颂扬朝廷的英明,痛斥自己的谬误。曾静的身体成为雍正身体的“代理”,这种戏剧性的“曾静-雍正身体二重性”在表现生死病老的形物身体的同时,也表现了万寿无疆的神圣身体,因而更具真实性和说服力。

不过,此处的祖庙、牌位、祭器、《大义觉迷录》等,并非如索绪尔式棋戏中的棋子,可以用木头的,也可以用象牙的,棋子材料的不同不会影响影响下棋的规则和系统,即木头棋子和象牙棋子都要服从同样的棋法。6(46)索绪尔只关注形式(forme),不关注实体(substance),以便追寻抽象的普遍法则。然而,在上举诸例中,形式和实质同样重要,营造和制作祖庙、牌位、祭器的材料和形制都有严格规定,不存在“任意性”。《大义觉迷录》收雍正皇帝本人的十道上谕、审讯词和曾静口供四十七篇、张熙等口供两篇,后附曾静《归仁说》一篇,这样的编排本身是无言的表达,并非随心所欲;它们不属于索绪尔式的心理-符号现象,而是属于物觉和体悟的象似和标指现象,类似于“拟声词”,“汪汪”犬吠,“呦呦鹿鸣”,表现了自然关联,而非建立在“任意性”之上的“约定俗成”。

“绝地天通”与萨满术

在中国古代传统中,天地人合一,形气神对转,是一种在西方人看来既不“宗教”也不“科学“的风格。7(2)物质、能量和精神互相促进,凝练升华。李零引张光直“萨满式文明”之说,讨论“绝地天通”,由此中国古代天地二分的职官。7(11-12) “祝宗卜史之属”的天官,专事“通天降神”,专注于“天人之际”、“古今之变”,“不参加行政管理”;与此对照,地官们只关心土地民人,“不语怪神,罕言性命”。7(12)把职官系统建立在有关天地的物觉之上,形成天地与神人互指的标指系统,涉及神事官事者涉及“天”,涉及百姓民事者涉及“地”。按照李零的观点,中国上古不存在所谓的天人关系,只有人人关系,这种治人之道延续到近代,如辛亥革命的“五族共和”就是“把政治摆在最上面,用来包容种族和宗教”,一国多教,一人多教,都属于这样一个传统。8(13)可以说,费孝通提出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说法,也继承了这样的“人与人和”的遗绪,而他“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语录,也进一步继承了这样的治理思想和治理之道。

然而, “人与人和”的社会关系毕竟是理想型关系,在充满矛盾斗争的现实生活中,“人人关系”总需要借助天人关系的符号力量,来解决不平等问题或使之合理化。这时,萨满或者巫觋的角色就显得格外重要。萨满或者巫觋负责沟通天人关系,让地上的“体物”通神,分别代表神和人不断“协商”。他们只管当下,不管未来,每次降神都存在不确定性,不能保证成功。百姓不直接与神灵沟通,只顾自己的现实生活,充满实用主义的功利性,不对“上帝”负责,有时还可以指责或者咒骂“老天爷”。他们更加偏重象似和标指,而抽象的神要通过具体的“形”来“显像”。人际关系首先是政治关系,而萨满或者巫觋的活动以他们对“体物”的操演,通过这种操演对于受众感官刺激,实现政治调控。例如,在中国商代,为举行政治性占卜活动,首先要准备甲骨,一半是牛和水牛的肩胛骨,一半是龟腹甲。

甲骨稀缺,大概提高了他们作为天地交通手段的价值。甲骨使用前均作过细致的处理,要刮削平整,甚至浸泡风干,最后施以钻、凿。占卜时,用火烧灼窝槽底部,甲骨正面就会出现游丝般的裂纹。对裂纹的解释,便是向祖先提问的回答。商王有时亲自向卜官发问,但一般是通过一个做中介的“贞人”提问,裂纹显示的卜兆则由“占人”来解释,这个角色可由卜官代替,但常常由商王亲任。1(39)

火烧甲骨出现裂纹,裂纹与卜兆是象似-标指关系,是现象与现象之间的物觉和物象关系,不存在“任意性”的象征关系。同样,根据张光直研究,从古代阿兹特克人到中国青铜器上的人-兽纹样,均表示人与作为他“另一半”的动物之间的关系,而对于中国的情况来说,“将青铜器上的人形解释为巫师,动物解释为助手的观点显然与‘我的另一半’的图样相一致。”1(60)这类象似-标指关系的表达也可以看作是模仿,对于现实生活中的人与物、物与物之间的关系加以模仿,期望复制和产生、保持和巩固类似的关系。根据弗雷泽《金枝》记载,苏门答腊岛的巴塔克妇女为了求子,怀抱木偶婴儿,相信这样会应验;巴伯尔群岛上的妇女为了求子,请来一位多子女的父亲,代她向太阳神尤珀勒罗祈祷,他用红棉布做一个娃娃,让这位妇女抱在怀里,作喂奶状;他举一只鸡悬在妇女头上,说道:“啊!尤珀勒罗,请享用这只鸡吧!请赐给,请降生一个孩子吧!我恳请您,我哀求您,让一个孩子降生在我手中,坐在我膝上吧!”他问道:“孩子来了吗?”妇女答道:“是的,它已经在吸奶了。”仪式之后,村里传言说这妇女生孩子了,女友们向她祝贺。9(23)

中国古代青铜器不仅表达丰富的象似-标指意义,也涉及“质感”或“第一物觉”层面的制作材料及其所有权和使用权。例如,作为国家象征的九鼎不仅上面绘有各地方的动物图像,也包含各地方国的金属“因此,周王不仅对手下各方国的金属资源有使用权和所有权,并且将各方国‘沟通天地的工具’也控制在手中。”9(80)

纵观古史,巫师以舞降神,巫蛊以诅咒或祈祷招鬼神害人,前者重视觉,后者重听觉,是“看的文化”和“听的文化”的统一。中国古代琴棋书画不分,是“艺”的本真;礼、乐、射、御、书、数为儒家“六艺”,也属于“艺”的本真。它们都强调通才,强调形气神的高度统一。这在“巫”中也都有体现。巫为沟通天地之人,履行祭、祀、医、卜、算等职责,是首领的“高级顾问”。在中国北方少数民族的传统生活中,萨满所从事的祭祀、占卜、巫术、医疗等,与历法、医药、预测、文字等知识联系在一起;10(3)萨满教渗透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属于“体悟”,把物态的“体”和心态的“悟”粘合起来,借“体”参悟,入悟返体。萨满的功能是把空间区隔联系起来,无论是神圣空间、社会空间,还是自然空间、万物空间,都可以通过举行萨满仪式,通过操控象似-标指之事和象似-标指之物,提升至象征操演,让神灵附体,灵魂出窍,打通各种通道,让天地人神“互渗”,实现万物通灵,宇宙交融。按照萨满教的“神圣地理学”(sacred geography),宇宙区分三个世界,天空为上层世界,大地是中层世界,阴间是下层世界。在东北亚的萨满观中,上层的神灵世界是一个比人类居住的中层世界大的拱顶,中央有通往下面世界的孔洞;属于中层世界的地球坐落在水中,由一头巨兽背负,这头巨兽可以是龟,是鱼,是公牛,也可以是猛犸;一条宽带围绕地球,地球有天柱与分三层、七层、九层或十七层的上层世界连接。10(21-22)萨满不靠说教和雄辩来“感天动地”;他们靠对自己身体的操控来实现沟通的目的。萨满沟通天地人神主要靠借助道具、场景和身体操演而加以实现的昏迷术。

微观社会学:形神与艺术

“形”即可视之物,或者更精确地说是“物觉”,如中医所说的脏腑、经络、血液、津液、骨骼、四肢、百骸、五官、九窍等;“气”为沟通之气,实质上属于能量和信息,如中医所说的脏腑之气、空气、元气、寒气、热气等;“神”即精神,如中医所说的五脏之神,包括心藏神,肝藏魂,脾藏意,肺藏魄,肾藏志等。形者,可触、可视、可闻、可觉;神者,精神活动,不属于物象,属于内在。那么,形神之间就需要气的沟通。沟通之气可以在隐喻为沟通天地的“巫”,即萨满,也可以隐喻为沟通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的艺术。当然,萨满术与艺术多有重合,它们都属于五官之术,尤其是视听之术;同时,它们都表达情感和审美,不需要理性的约束。气之对于形神的沟通具有“美韵”,“气运”不能失调,如日月盈缩,万物生长,四季分明。同样,无论是语言表达还是身势交流,都需要节律,如抑扬顿挫、对照有序,否则会变成“噪音”,失去传通的功能。“气”和“艺”重叠于“韵”,“气”和“艺”因“韵”而相合相等。

田兆元评何平立《天命、仪礼与秩序演绎:中国文化史要论》时指出,研究中国文化史的做法有三种:一是宏观铺叙,面面俱到,是教科书的写法;一是专题研究,深入挖掘;一是“在有代表性的专题中凸显整体文化的信息,已达到对于中国文化整体的一种把握”。11采用第三种研究法的何平立不是从儒释道的理论形态出发,不是从衣食住行的生活形态出发,而是从有代表性的“巫、史这样一些在历史上有重要影响的文化要素”出发,分析音乐的功能,探讨玉器的象征,捕捉文化的核心价值。11这种以小见大的研究方法与费孝通在《江村经济》中所采用的方法有某种相通之处。虽然,利奇(Edmund Leach)质疑费孝通的《江村》研究,认为个别社区的微型研究不能概括中国国情,12(13)但是马林诺斯基倡导的由某个村落生活透视整个中国缩影,并且被弗思(Raymond Firth)称为“微观社会学”的这种“以小见大“的研究方法,依然是有效的质性研究方法之一,若能辅以量化方法,就能更加有根基。“以小见大”必然要从“体物”现象入手,从微观过程着眼,观察“物物相指”“事事相连”。在微观的中国传统生活世界里,祭品的位置,器物的形制,制作的材料,礼仪的先后,庙宇的方位等等,都是至关重要的,并非可以随意变通。事物本身“会说话”,材料本身“有意义”。

微观社会学由特殊性入手,体现社会文化人类学的相对论,但也通过个案之间的比较研究归纳出类型,再从类型的比较中推演出通则。通古斯萨满鼓的形制可能不同于匈牙利萨满鼓的形制,其法器、咒语、服饰方面也会存在差异,但从中可以归纳出某种类型,把这种类型和其他类型(例如中国南方的巫蛊)比较,则可推出张光直式“萨满文明”。同样,《江村》的农民生活和其他的地区的农民生活会存在差别,但这并不妨碍由个案推类型,由类型推通则的研究方法。其实,在这个方面人类学家贝特森从全新的角度作了论证。格里高利·贝特森(Gregory Bateson)指出,从树木、岩石到动物、人类存都存在关联,万物共生于同一个超级生态系之中,有一个元模式(metapattern)在统辖世界,统辖人类思维和习得,也统辖整个生物界的进化和生存。贝特森指出,把生命界中任一成员的某身体部分和其他部分相比较,取得一级关联;螃蟹和龙虾、人与马互相比较,找出部分与部分之间的相同关系,这是二级关联;把螃蟹和龙虾之间的比较和人与马之间的比较相比较,得出三级关联。这样,我们就建造了一个如何思考的梯子:即关联性模式,是模式的模式。所以说,微观社会学研究并不和宏观社会学研究发生矛盾,它们可以互补,推动微观和宏观、特殊和普遍的对立统一。同时,最小的也是最大的,微观研究也是宏观研究,分子研究也是宇宙万物的普世性研究。“分子层面”的微观社会研究,也可以是全球层面的宏观社会研究。

形、气、神三通是人类社会本然,如果能够被解悟,就是最高境界。形为物象,神为心智,气为传通。气者,“韵通”也。“艺”为“气”之同义,“艺”重“韵”,“气”重“通”,二者合于“如歌的行板”,让“形韵”“气韵”“神韵”自由流淌,交响共鸣。“艺”是对于形物的美学驾驭,是推动形物使之通神归心的无尽过程。

注释:

①“体物”指身体和形物。形物的重要自不必说,如古代礼仪中的祭器、牌位、形制等等,身体的重要却需要突出说明,因为“身体”与“我”相关,因习以为常而被遮蔽起来,缺乏自觉,是无意识社会习性的基础。例如我们用身体来比拟和“衡量”周围世界,造出类似于“满腹牢骚”“一头雾水”“赤胆忠心”“彻头彻尾”“易如反掌”之类的成语(详见George Lakoff and Mark Johnson. 1981. Metaphors We Live By.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本文把人类“种的繁衍”及其相关观念体系(如亲属制度)也归入“身体”,比Lakoff和Johnson的身体隐喻更加宽泛。同时,需要指出,体物不同于体物风格。体物属于“形”和“气”,其风格属于“神”;体物的变化不一定就是风格的变化,如同言语的千变万化不会带来语言的巨大变化。不过,一旦形气神失去关联,“形乱”“气竭”“神无”的情况就会出现。

②在皮尔士指号体系中,对象关系有“象似”(iconicity)、“标指”(index)、象征(symbol)三类:象似关系即相似关系(resemblance,如地图与地图所标之对象的关系),标指关系是毗连关系(contiguity,如步行者留下的脚印和步行者本人的关系),象征关系是约定俗成(convention,如语言中能指和所指的关系)。另参见纳日碧力戈:《语言人类学》(华东理工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有关章节。

③其根源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宗法阶序传统。

④Ernst H. Kantorowicz. 1985. The King’s Two Bodies: A Study in Mediaeval Political Theology. Princeton: University of Princeton Press.

⑤转引自张光直:《美术、神话与祭祀》,民族出版社,1999年版,第25页。另见:杨伯峻编著:《春秋左传注》,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996页。

⑥转引自张光直:《美术、神话与祭祀》,第25页;另参见吕友仁、吕咏梅译注:《礼记全译·孝经全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74页。

⑦George Lakoff and Mark Johnson. 1980. Metaphors We Live By. Chicago and Londo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⑧山东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

⑨Gregory Bateson. 1980[1979]. Mind and Nature: A Necessary Unity. New York: Bantam Books.

⑩同“注释⑨”

参考文献:

[1]张光直.美术、神话与祭祀[M].北京:民族出版社,1999.

[2]吕友仁,吕咏梅 译注.礼记全译·孝经全译[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8.

[3](希腊)亚里士多德 著.苗力田 译.亚里士多德全集(卷1“解释篇”)[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

[4]中共中央马恩列斯著作编译局.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M].北京:人民出版社, 1884年第一版序言.

[5]何平立.天命、仪礼与秩序演绎:中国文化史要论[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1.

[6](瑞士)费尔迪南·徳·索绪尔 著.高名凯 译.普通语言学教程[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7]李零.中国方术考(上)[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0.

[8]李零.中国方术续考[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0.

[9]弗雷泽 著.徐育新 等译.金枝[M].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1998.

[10]郭淑云.原始活态文化——萨满教透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

[11]田兆元.中国文化的焦点透视[N].社会科学报,2011年12月1日,第8版.

[12]潘乃谷,马戎.社区研究与社会发展(上)[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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