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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建:“边缘人”心境与“农民”本色——刘锡诚先生的学术立场与治学精神

[日期:2014-03-31]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作者:李修建 [字体: ]

“边缘人”心境与“农民”本色

——刘锡诚先生的学术立场与治学精神

2014年03月31日 09:03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4年3月31日第578期作者:李修建

刘锡诚,1935年出生,山东昌乐人,195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俄罗斯语言文学系,先后就职于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新华社、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文联等单位,现任文化部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民间文化抢救工程专家委员会委员。代表作有《原始艺术与民间文化》、《中国原始艺术》、《象征——对一种民间文化模式的考察》、《20世纪中国民间文学学术史》、《民间文学:理论与方法》、《非物质文化遗产:理论与实践》 、《民间文学的整体研究》等。


刘锡诚先生年近八十,治学60有年,称得上学界的“老人”了。年龄老,资历老,却从不以“老人”自居,更不倚老卖老。而是勤恳一如“小学生”,读书写作,不知倦怠,数十年下来,在文学评论、民俗学、民间文学史、原始艺术、非物质文化遗产等领域,做出了诸多开创性的研究,成就斐然,足为学人典范。

作为后生小辈,我与刘锡诚先生交往不多。鉴于刘先生的学术成就,我就职的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人类学研究所在2011年聘他为客座研究员。虽说是“同事”,却没有真正共过事,加之研究领域有别,对他的著作也阅读不够。饶是如此,我对这位山东老乡和学界前辈,一直怀着深深的敬意。

闲门掩薜萝,边缘垒书城

1935年,刘锡诚出生于山东昌乐县的一个农民家庭。他在1953年考取了北京大学,这在当地应该是个颇为轰动的事件,因为在他之前,昌乐县似乎无人上过北京大学。他学的是当时热门的俄罗斯语言文学。做毕业论文时,他得到时任俄文系系主任、翻译家曹靖华先生的指导,以民间文学为题目,自此与民间文学研究结下不解之缘。

大学毕业之后,经曹靖华先生推荐,刘锡诚进入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工作,负责对民间文学进行搜集、整理、编辑和研究。“文革”以后,他又在新华社、《人民文学》、《文艺报》等机构担任编辑和记者。在8年时间里,他活跃于文艺第一线,成为一名出色的文学评论家。他见证了新时期文学风云之变幻,所著《在文坛边缘上》和《文坛旧事》两书,便记录了他所见闻的文坛往事,为当代文学史提供了重要资料。1983年,他又调回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担任领导职务,其间主持了中芬民间文学联合考察、“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的全国普查和编纂等,这些工作堪称中国民间文学研究史上的重要事件。

1990年,55岁的刘锡诚开始心无旁骛地投入学术研究,以超乎寻常的勤奋和毅力,敏力以求,亹亹不倦,迄今出版专著20余部,主编著作100多部,发表论文千余篇,在学界产生了重大影响。

回顾刘锡诚先生的治学历程,无论他就读的高校、他工作的单位、他接触到的人和事,还是他的学术成果及学术影响,全都称得上主流。而他却以“边缘人”自况,个中原因,除了他从事过多种职业,中年以后弃政从文,始专心治学,有别于自始至终从事研究的学界中人,更重要的是,“边缘人”的身份传达了他的治学立场。

在1998年创作的一篇名为《边缘人》的随笔中,刘锡诚写道:“真正的文人多自谦,戒浮躁,胸怀平常之心,甘为边缘人。粗茶淡饭,布衣裘褐,倒可以冷眼洞察社会,静观人生百态,写出多少能够传世的作品来。”大隐之人,能够隐居闹市,是因“心远地自偏”。一个身处中心的“边缘人”,自是心境清远,不为凡俗所累。“闲门掩薜萝,边缘垒书城”,乃是他的自画像。以此心境,处事,能够淡泊;治学,必然投入。刘锡诚之治学,正如王子猷的爱竹,“何可一日无此君”,生命与学问,浑然交融。

“边缘人”刘锡诚没有读研究生,不受师承与门派所囿,对于各种学术流派和观点,可以兼收并蓄,化为我有。他的民间文学研究以苏联文艺学为理论基础,思想上却颇为开放,反对偏于一端,主张采取跨学科的研究,对于西方社会学、人类学、宗教学等学科皆有吸收。他在20世纪80年代初就指出,民间文学既是一种文学,又是一种文化现象,应当采取整体研究。这种观点在当时颇为前沿,如今已被广为接受。

“边缘人”刘锡诚“旁观者清”,以其冷眼与热心,更加以深厚的学养和宽阔的视域,敏锐地捕捉学术的缺漏,言他人所未言、所欲言。在这方面,他的中国原始艺术研究以及象征研究堪称典范。在他之前,国内已有数本以“中国原始艺术”为名的著作,却无人像他那样深入实地,他结合田野考察与考古资料,综合运用多种研究方法,写成《中国原始艺术》一书。这部著作受到学界好评,有学者评价其“全面勾画出中国原始艺术的重要形态和类型源流。不失为在蛮荒高原上的一次攀登”。在象征研究方面,他出版了《中国象征词典》、《象征——对一种文化模式的考察》等著作,对于国内相关研究实有引领之功。

“边缘人”不受学术政治的牵累,不会阿从时流,不作台阁文章,坚持“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在2010年召开的中国艺术人类学学术研讨会上,刘锡诚作主题发言,他对当前非遗保护中出现的诸多问题直言不讳,大胆批评。此种治学立场,显示了一位真正的知识人的担当意识。

悠游乡土间 乐在其中

刘锡诚出身农村,虽然自18岁进入中国最高学府,便成为一个“城里人”,他却始终以“农民”自命,念兹在兹。他的治学精神,确也体现了中国农民的优良品性。

农民在土里刨食,靠土地为生,对土地充满感情。刘锡诚选择民间文学、民俗学为一生致力方向,与他的乡土情怀息息相关。他悠游其间,甘于寂寞,不以为苦,乐在其中。

刘锡诚先生有一段话颇为感人,他说:“我常以在田地里耕耘的农民自况,不管天气多么热,不管日头多么毒,在没有干到地头之前,总是弯着腰挥汗如雨地劳作,直到了地头,才肯直起腰来,这时孤独的心绪一扫而光,顿时从心底里迸发出来的是一种胜利者的豪情。我的一生就像是一个永远在劳作中的农民,靠毅力、靠勤奋支持着我的理想,靠汗水浇灌着我的土地。”农民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尚有闲时。刘锡诚却在永远劳作,他逐日耕耘在学术的田地里,不知倦怠。因此之故,他的地里结满硕果,令人惊叹。

20世纪90年代,刘锡诚以6年时间完成了《中国原始艺术》。2003年,他又发愿写作《20世纪中国民间文学学术史》,历时3年,完成这部篇幅近百万字的皇皇巨著。这部书可谓积其毕生功力,他在大学时代即留心收集民间文学史料,自身又作为民间文学史的亲历者,掌握大量一手资料和学术信息,加之他宏阔的学术视野和深厚的理论积淀,使这部书极具学术价值,除提供了大量难得的学术史材料,更是厘清了民间文学史上的诸多重要问题,受到学界高度肯定,成为相关领域的必读参考书,也成为刘锡诚的代表作。写作此书时,他已七十高龄,若非他“农民”般的勤劳和毅力,实不能为。

农民是朴实的。他们脚踏实地,讷于言语,表里一致,不张扬,不夸饰。刘锡诚治学体现出了鲜明的风格,不虚张声势,不妄下断语,论从史出,实实在在。他用资料说话,这些资料,能一手得来的,他绝不转引。虽已高年,仍骑着自行车风尘仆仆地去国家图书馆查阅资料。他的田野考察足迹,更是遍布全国。正因此,他作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专家委员会委员,对各地的非遗状况常常如数家珍。

刘锡诚的为文风格亦与他的农民本色不无相关。他是一位作家,发表了大量散文作品。他的笔端总是充满感情,对乡土的眷恋,对师友的感恩,对后学晚辈的关爱,对不平之事的激愤,发而为文,感动人心。他的文风,朴实而生动,有一说一,娓娓道来,如话家常,简洁练达,不作渲染,不加藻饰,而铿锵有力,透出铮铮之气。

如今,城镇化进程势不可挡,人们纷纷涌向都市,与土地相依为命的农民日见其少,有着“边缘人”心境和“农民”精神的人似乎亦是越来越少。唯其如此,经霜弥茂的刘锡诚更显出了可贵,而在他身上所凝聚的价值,也绝不仅限于学术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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