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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纪:鄂伦春妇女的桦树皮剪纸与花样本子

[日期:2009-06-07] 来源:本站  作者:王纪 [字体: ]

鄂伦春妇女的桦树皮剪纸与花样本子

中央美术学院 王 纪

摘要:生活在大小兴安岭的鄂伦春族妇女运用当地材料——桦树皮剪出具有本民族特色的桦树皮剪纸,本文重点介绍了鄂伦春剪纸的种类、造型特征、储存方式、留存状况及传承方式。这些介绍和分析均为本人田野调查的实践与总结。

关键词:鄂伦春、桦树皮剪纸、传承状况、传承方式

花样本子是过去妇女做女红时用来夹各种花样的书本,多用各种旧书充当,里边夹的内容有:绣花丝线、鞋样子、剪纸或剪纸熏样儿等。中国幅员辽阔,在工业文明到来之前,人们穿的每一件衣服、每一双鞋子都是出自女性的一针一线,正所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花样本子成为了每一个妇女必备之物,每一个花样本子里蕴含着女主人的艺术人生。

鄂伦春族是一个以打猎、捕鱼为生的北方民族,五十年前还在山里过着游猎生活,对这样一个生活粗放的民族,笔者却在不久前鄂伦春田野考察时惊奇的看到家家户户的女主人都有一个精心保存的花样本子,有的是用桦树皮缝制而成,十分独特。这些本子如何能在今天这样普遍存在,它是怎样传承和使用呢?

一、鄂伦春自然状况

鄂伦春人世居黑龙江沿岸、内外兴安岭,东至东海沿岸及库页岛的广阔森林中,过着原始的狩猎生活,直到1953年国家在山下建造房屋,使鄂伦春人过上了定居生活,生产方式由狩猎向农耕过渡,今天个别地方已经进入现代综合性农业发展阶段,居住地点集中于内蒙古自治区东北部鄂伦春自治旗的诺敏镇、乌鲁布铁镇、古里乡、托扎敏镇,黑龙江省的塔河县、呼玛县、逊克县、嘉荫县和黑河市。2002年全国人口普查统计鄂伦春族总人口8196人。他们有自己的语言但没有文字,现在的鄂伦春人都会说汉语,为了使鄂伦春语能够保存下来,小学里已经开设了鄂语课并用国际音标来记录发音。

鄂伦春生活的这片土地有着丰富的自然资源,山林中的狍子、鹿、貂、熊等动物为他们提供了四季食物、服装及生活用具;茫茫白桦林为他们制作桦皮桶、桦皮盒等生活用具提供了取之不尽的材料,鄂伦春人在与自然和谐相处中产生了自己特有的文化习俗。

二、鄂伦春剪纸的艺术样式及应用方法

鄂伦春剪纸用鄂语发音为“圈儿檩嗯”,即剪图案的意思,这种剪出的图案并非是直接作为装饰,而是用作样板,即描样的工具。由于纸的稀缺,鄂伦春人用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桦树皮代替纸张作为剪纸样板,桦树的皮可以一层层剥开,剥开后薄如纸,可以任意折叠并能用剪子剪出各种图案。(图1)通常意义的剪纸是以独立形式展现于生活的不同场合,而鄂伦春剪纸却充当了幕后英雄。由于这一点本质的不同,为准确表达,以下这种鄂伦春作为样板的桦树皮剪纸我们用它本族的发音“圈儿檩嗯”表示。

“圈儿檩嗯”的总类有花草、动物、人物。鄂伦春人管花草叫“年佳”,这种图形在生活中应用最为广泛:服饰及生活用具上随处可见;动物剪纸主要用于儿童玩具上,多是由女性剪的,对于鄂伦春这样一个狩猎民族,野生动物是家常便饭,男人外出打来的猎物均是由女性来收拾整理的,女人对野生动物生理结构的了解和熟悉与男人相差无儿,所以鄂伦春的动物剪纸造型生动、结构准确;人物剪纸有两种用途:一种是作为儿童玩具与动物剪纸同时存在成为小孩子过家家的道具,另一种剪出的人形是作为神来崇拜。

“圈儿檩嗯”的造型特点:

1、花草的造型特点:花草多为两折或四折剪出的对称图案,图案主要构成元素有:心形♥、花瓣形♣、桃形♠、方片形♦,这些元素在反复组合中不断产生新图形;另外一种常见图形是云彩卷,这种云彩卷造型鄂伦春语叫“塔哈流罕”,它与波浪纹常组合在一起,波浪纹称为“上喔”,合称为“上喔塔哈流罕”。这种造型的在众多的少数民族中均有应用,究其来源既可以看作民族融合的产物也可以看作是图腾崇拜的象征。(图2)

2、玩具剪纸的造型特点:A、动物造型强调功能性,重结构特征、比例准确;B、重外形强调剪影效果;C、动物与人物组合具有叙事性,儿童玩耍模仿大人狩猎生活中故事情节如:骑马要有马鞍子,进山狩猎狗要走在队伍的后面,当发现猎物时狗要冲锋在前等等;D、游戏过程中强调空间功能性,动物均四条腿向左右掰开可站立,人物两腿叉开可站、从腰部折叠可坐。动物剪纸是鄂伦春剪纸中唯一独立存在的剪纸形势。(图3)

3、人物剪纸的造型特点:A、人物造型对称但不采用对折的方法剪;B、强调剪影性不剪眼鼻等细节;C、男人头均尖顶、女人圆顶。(图4)

  鄂伦春剪纸的技法称为“一剪法”,即图案一剪完成,剪纸和剩余部分均是完整的,对剩余部分再做简单整理可以产生新图样。(图5)鄂伦春图案的选用依用途不同而方式不同,主要装饰在衣服、套裤、鞋子、帽子、手套、撮罗子、桦皮盒、桦皮桶等地方,这些物品由两种材料构成:皮革和桦树皮。皮革制品有皮袍、皮背包、皮口袋等。皮袍上的图案多分布在领口、袖口、衣襟、开衩等处;套裤上的图案分布在腿的外侧;背包和皮口袋上的图案分布在顶盖部。这些图案均是用皮革剪成再补绣于物品上,皮革由于比较珍贵,为防止剪坏,把“圈儿檩嗯”放在皮上,再照“圈儿檩嗯”的外形剪皮子,剪好后补绣于物品上。( 图6)桦树皮制品主要用来做生活用具,这些用具除了实用性以外,在它的显眼部位还装饰有各种图案,而且图案的造型依据器物的部位和形状而不同。(图7)桦树皮是一种既有硬度又有柔韧性的材料,可以做成大小不等的存储器,由于其材质有弹性,可以在上边刻压各种图形。方法是在器物还是半成品时,将“圈儿檩嗯”放于其上,用尖的骨器延其外边缘划出痕迹,再用“托克托文”——犴骨或鹿骨削制,汉意为雕刻器,长12—15cm,宽3—4cm,一头有尖,尖有两齿、三齿、四齿不等。[1]沿着线敲击形成花边状纹样。(图8)另外一种是浮雕式的,区别在于:用骨针划完线后沿线全部剪下再粘贴或缝在桦皮盒上。笔者在鄂乡见到的多为前者,可见这是鄂族人喜欢的传统方法。

无论哪种材质,为突出剪出的图案,往往在其下边垫一块色彩对比强烈的兽皮或桦皮。上边的图案多为黑色,下边的衬色主要有红色、黄色、绿色、篮色。(图9)在鄂族这些颜色的选择与自然象征性有关,红色是太阳的色彩,象征喜庆;黄色象征大地,是生命的化身;在新婚习俗中多用红、绿、黑三种颜色作装饰,红色象征新婚女子,绿色象征新婚男子,黑色象征他们婚姻永久;图案纹饰如果出现白色或兰色,则表明这家有大难或因丈夫去世而妻子正在守寡,象征悲苦的心情。[2]

以上可以看出“圈儿檩嗯”在鄂伦春人美化生活的方方面面起着重要作用,这就是鄂伦春人运用乡土材料产生的独特艺术形式。那么这些“圈儿檩嗯”是如何存放,又是如何一代代传承的呢?

三、鄂伦春花样本子留存状况及传承方式

鄂伦春族有自己的语言但没有自己的文字,也就很少使用纸张,所以鄂伦春族的“圈儿檩嗯”不会像其他民族那样将其夹在书本中,而是放在运用当地材料制作的桦皮兜儿或桦皮盒里保存,两种物品其实是鄂族妇女的针线包,内放花样、剪刀、花线、顶针等物。桦皮兜儿的材料是前后两边用桦树皮,中间用狍皮连接,打开兜盖可以看到中上方有一小块软皮内包有狍毛,其功能是用来插针,桦皮包前后盖的硬度防止了包内剪样受折损;(图10)桦皮盒呈椭圆形,盒内底层放剪纸,剪样间用薄如纸的桦皮隔开,上面放剪刀、花线、顶针等物。(图11)鄂伦春人眼里的桦皮兜儿、桦皮盒就是我们平日熟知的花样本子,它有轻便平展的优势,如今的鄂乡这些已经很难见到了,我们能见到的 “圈儿檩嗯”也是用旧书本夹存,“圈儿檩嗯”的材料多为纸材。这一改变是与生存空间相关,在汉族的集聚区里这些当地原住居民的传统文化已被融合消解。

当笔者走进鄂族人家时,最令笔者震惊的是许多妇女正坐在炕上安详的剪着“圈儿檩嗯”,旁边就放着花样本子,也有不会剪的妇女,但她们也都有自己的花样本子。生活方式已经改变五十多年,这种狩猎时代的文化及符号为什么还能存在且如此普及,这一艺术样式到底是怎样传承至今的?

在笔者走进的鄂族人家中,葛淑贤老人今年70岁,原是乡干部,现已退休多年,儿孙满堂,平日里闲暇时间都用在做桦皮盒、狍皮包等工作上,问及她做这些物品的用途,她说这些都是她年轻时就喜欢做的,她很怀念过去的生活。葛淑贤是当地有名的巧姑娘,歌儿唱得好,活儿也做得好,她厚厚的花样本子就是一个旧影集,里面夹着各种用薄桦树皮或纸剪出来的“圈儿檩嗯”,很多图案她都能说出名字和由来。

鄂族妇女吴秀华,今年62岁,狍皮衣做得非常好,熟知传统生活习俗,为乡博物馆筹集展品时作了许多贡献,但她不会剪“圈儿檩嗯”,平日做活需要的样板是女儿剪的,也有从别人那要来的。女儿是跟邻居学的,今年33岁,常剪的是简单的图形,复杂的就用老样子临摹。

鄂族妇女孟彩虹,今年51岁,擅长制作桦皮盒,家中仓房里堆放着成摞的桦树皮,屋里放着许多她做的桦皮盒的成品和半成品,她说:做好后南方有人来收。她的“圈儿檩嗯”数量很多,不是自己剪而是做活过程中逐年积攒起来的,她珍爱的将每一张夹在旧书本中,在她针线笸箩里还放着很多做衣服和狍皮包的花饰,当我问起绣法时她拿起针就给你讲了起来,一边讲一边示范,技艺十分娴熟。

关扣尼过去是一位老萨满,今年70岁,当我们走进家门时,老人正如孩子般专心观看电视中播出的韩剧,因为年纪大,她现在已经很少做针线活了。当问起“圈儿檩嗯”,她从大柜里翻出一本旧杂志,里边夹着几年前为乡里做萨满服饰时剪的衣服、鞋的样板及各种花草的剪样,如今村里许多人用的花样均出自老人之手。(图12)

鄂族妇女丁秀芹,今年64岁,没事时就在家里剪“圈儿檩嗯”,她说剪这个必须要心静,只有心静才能剪出既有变化又好看的样子。由于剪得好,老人的“圈儿檩嗯”经常有邻居来要,很受大家欢迎。

鄂族妇女孟晓华,今年59岁,是一位慈祥、性格温柔的老人,老人喜欢剪花样更喜欢收藏花样,自家厚厚几本花样多是已故姐姐的作品,由于喜好逐年临摹积攒起来。

(一)传承原因

从以上对诸多老人调查可以看出,鄂伦春桦皮剪纸文化得以传承主要在于:

1、鄂乡生活条件已经改善,但当地鄂族人居住相对集中,便于交流,60岁以上的老人健在的还有很多,这为传统文化的传承创造了条件。

2、在搞活经济、发展旅游业的今天,鄂伦春人也在开发自己的传统文化,这些桦皮、狍皮制品成了当地具有代表性的文化艺术样式,以家庭为单位的小型加工厂逐渐多起来,这无形中促进了“圈儿檩嗯”的记忆传承。这种乡村旅游带动乡村文化的发展趋势将成为未来文化技艺传承的主要动力,但单纯依靠市场的需求恐很难留住记忆中的精华部分,所以专家的指导和政府的统筹规划就显得很重要了。

3、鄂伦春自治旗自2007年起,首次举办鄂伦春“民间工艺师”大赛,在参赛选手中将那些还健在并掌握传统工艺的老人评为民间工艺大师,将那些参赛的年轻人评为民间工艺师,这一方法调动了年轻人的积极性。从年轻人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他们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很强,在传统的基础上吸收了许多其他民族的营养,使造型和纹样有了变化,这一转变既是在传统基础上的一种审美价值观的转变,也可以看作是民俗得以存活的一种自然流变过程。这一政府举措对记忆留存不失为一种好方法,政府导向对传统文化爱好者的审美追求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所以在这里政府扮演着重要角色:技艺传承、传播文化、开发旅游产品以促进经济发展,使三者得到平衡发展是关键问题。

(二)传承状况

鄂伦春族过去50℅—60℅的妇女会剪“圈儿檩嗯”,但如今会者已寥寥无几。“圈儿檩嗯”不是人人都会剪,只有那些心灵手巧的人才爱好。在调查中发现,每一个年龄段都有心灵手巧者,只是由于生存方式的改变使这一生存本能发生了审美偏差,导致了艺术样式的转型。

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喜爱古老的纹样,能说出这些纹样的名称及含义,无论这些样式怎么变化,但都万变不离其文化核心。在调查中笔者发现塔河县十八站乡六十岁以上的鄂族妇女现有十人,会剪花的有五人,呼玛县白银纳乡六十岁以上的鄂族妇女现有四人,会剪花只一人。生存方式决定其文化样式,50—80年代,生存方式由单纯狩猎转变为半农半猎,92年国家实行禁猎政策,生活方式与汉族完全一样,进入现代综合性农业,生存方式改变了,生活习俗也就改变了,价值观也就随之而改变。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从小接受学校教育,成年后忙于公社生产和清林活动很少学习传统文化,心灵手巧者有的做了裁缝,有的成为画家,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多喜欢流行文化。很多艺术院校的鄂族毕业生利用这些乡土材料制作手工艺品,这时桦皮制品不再是女人的专利,很多喜欢艺术的男孩子已加入到队伍中来,在他们眼里这些是“工艺美术品”,而非原有传统文化的本意。(图13)

(三)传承方式

鄂伦春族女孩很小就开始学习剪花。学习剪花没有固定时间和固定方式,但由于气候原因多在夏季。传承方式是向优秀者学习和交流,而优秀者并不以辈份作为区分标准,鄂伦春人自己说:“我们不封闭、不保守。”山里人豁达的性格形成了这种开放的风俗。

巧手的女人在当地被称为“能种能人”,用鄂伦春语叫“额特日”,她们能随心所欲的剪出各种花样,即使好皮革也能拿起剪刀就剪。那些不会剪的鄂族妇女则常带上皮革等材料让“额特日”剪完后自己再拿回家缝制,或者当因路途不方便,见面不易时,常常把样子带回来,留作自己的样本。在比照样子剪皮时,由于皮子易串,需将剪样儿缝于皮革上,剪完后取下原样完整保存以待下次再用。

“额特日”这种巧手并没有特定评选的活动,但在每年九月鄂伦村人都要举行“噌得俄德勒恩”的大型庆祝节日,男女老少集聚一堂举行各种娱乐、竞技活动,这同时这也是一次巧女人的暗自评选活动,这时的男人都穿戴着自己最漂亮的服装,谁的穿戴最漂亮说明他的女人最巧,这种评价是可以从众人的眼神和闲聊中得到答案的。这一活动也为鄂伦春妇女相互学习、交流传统技艺并互换剪样创造了条件,提供了便利。

如今这种传统生活习俗已经随着生存方式的改变而消失,如今节日盛装是乡里统一发的丝绸制品,生活用具与汉族完全相同,只有在桦树皮工艺品上能看到传统文化的痕迹。但商品经济利益的冲突使原有开放的风俗变得保守,同时由于鄂伦春剪纸起着样板的作用,描摹成为主要传播方式,年轻人只描摹而不学剪技,在白银纳乡的调查中发现本村使用的花样除关扣妮老人剪的以外,其它均为已故老人留下来的花样,村里的年青人要么描老样子要么从图案书中取样。在传统基础上加入当代文化信息是民间文化的发展流变,而技艺失传,断裂的却是民族文化的根本。这一现状不得不引发我们的深思……。

四、结束语

鄂伦春桦树皮剪纸是鄂族女性文化的核心。鄂族的花样本子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普通桦皮器皿,里边却承载着鄂伦春女人对生活的理解和美好祝愿,这些文化在一辈辈默默传承。流变是民间文化得以存在和发展的必然途径,只有在顺应时代变化的发展中,它才能始终成为民间流行文化,被年轻人接受和继承。鄂伦春人特有的剪纸在经历了生存方式变迁的考验后找到了自己新生的动力,但这些古老文化的发展传承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还有待于我们去思考和发现新的方式、方法,解决发展过程中出现的各种问题,为我们自己的文化更丰富多彩做出努力。


[1] 宋兆麟《最后的捕猎者》山东画报出版社 2001年出版 第258页

[2] 鄂·苏日台《鄂伦春狩猎民俗与艺术》内蒙古文化出版社 2000年出版 第16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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