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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龙光:滇中南彝族土掌房建盖仪式与歌谣

[日期:2015-05-14] 来源:  作者:黄龙光 [字体: ]

滇中南彝族土掌房建盖仪式与歌谣

黄龙光

(云南师范大学学报编辑部昆明650092)

[摘要]土掌房作为滇中南彝族传统民居,是其世代长期适应自然的物化结果,蕴涵着彝族丰富的传统文化精髓。彝族土掌房建盖仪式与歌谣,不仅富含独特的文化内涵与艺术魅力,而且与土掌房传统建盖技艺一道,共同形构出彝族传统住居建造美学,具有重要的历史记忆与文化传承价值。

[关键词]滇中南彝族;建房仪式歌谣;建造美学

传统民居,被视为空间化的社会文化集结点,除满足人类栖居、取暖、安全等实用功能外,还蕴涵着民族固有的深厚精神文化。在晋宁、玉溪、江川、澄江、易门、通海、峨山、新平、元江、石屏、墨江所构成的滇中南地域范围内,彝族主要有纳苏、聂苏、山苏等支系生活。滇中南传统土掌房,作为彝族民居典型代表之一,浓缩和凝聚了丰厚的彝族传统文化精髓。

《新唐书》载,南诏时期彝族先民“其所居屋皆平顶”。因地建房,就地取材,滇中南彝族先民发挥聪明才智,充分利用自然、适应自然,创造、传承了土掌房建盖技术及其习俗。“滇中南彝区海拔高,昼夜温差可达12一20℃,在这种自然气候下,土掌房显示出极大的优越性,因其具有良好的隔热保温性能,具有冬暖夏凉的特点。”[1]当代,随着彝区社会经济的进一步发展,传统土掌房已逐渐走向式微。目前,在整个峨山彝族自治县境内,只有亚尼火琵琶村保有大部分土掌房。传统土掌房建盖仪式,虽融合了诸如鲁班崇拜等汉式习俗,但在择地基、开山、祭祀屋神地神、踩新房、贺新房等仪式及其歌谣中,则依然带有鲜明的彝族文化特色。

滇中南彝族传统建盖仪式包括择地基、开山伐木、破土动工、送木马、立架上梁、踩新房、贺新居、祭屋神地神等八个大大小小的仪式及程序。在这些仪式过程中,都伴有由主持(祭)人或歌或诵的歌谣,既凸显彝族原始宗教的神秘感,又符合彝民心理审美需求,是彝族土掌房建造技艺中最具特色的文化内涵,它以其鲜活的口头诵唱和仪式相伴的特点,生动彰显出彝族传统土掌房建筑艺术的民间技艺美学。

一.择地基

择地基,是山地彝族建寨、造房的第一步。彝族一般在海拔1000-2500米左右地段上选择朝阳、开阔、凉爽并富有森林和溪泉的山梁或半山腰斜坡上建寨。彝寨依山傍水而建,四周田地层层围绕,村后山林既可放牧,又可伐木打猎。溪泉水过寨,可供日常饮用,可作救火用水,也可将农家肥冲入坝田。村旁广种桃、梨、李、杏等水果、竹子、棕树等林木。也有的彝家山寨居高山之巅,气候寒凉,以旱地作物为主。建寨初,要于村后选留一片咪嘎哈神林,为全体村民所崇敬而神圣不可侵犯。林内古木参天,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密不可行。咪嘎哈神林不仅是全村水源林,同时被视为风水林,维系着山寨的兴旺发达,寄托着村民们的美好愿望。

彝族建盖房屋,须择日动土,并预先理下一定数量的碎银表示向地神“购买”宅基地。彝族认为建房涉及家庭兴衰、子孙后代吉凶祸福,在土掌房的建造过程中,相宅基地是较为重要的一步。彝族纳苏人一般以“上边有坡养羊,下边有田种粮”为理想之地,主张住宅应选在依山傍水、土肥草美之处。由此形成许多选择屋基的禁忌:忌门户所对为秃山,否则不吉利,预示家贫;喜对门山上树茂草盛,门户所直对近处不能有树木遮挡,而应该通坦无碍,能一目及远,这样才能万事发达,顺顺利利;房前有水为上吉,而忌房后有水,否则易发山洪,危及房屋和人畜。这种房舍多建在斜坡上,有时遇上那些房屋较为集中的寨子,远远望去,高低错落的平顶似阶梯逐级而上,立体分层而错落有致,有一种稳重定势的住居建造美感和合而为一的整体艺术魅力,表现了彝族住居建筑独到卓越的技术水平,同时体现出彝族住居艺术的美学特点。

二.开山伐木

彝族史诗《梅葛·造物》里说,“哪个来盖房,帕颇来盖房。盖房没有树,哪个撒树种,帕颇撒树种。……帕颇有九个儿子,九个儿子来养树;帕颇有七个姑娘,七姊妹来养草。……帕颇的九个儿子,把树养大了;帕颇的七个姑娘,把草养大了。天上就兄弟,想盖九间房。……高山梁子上,青松赤松盖了三间房,哪个来住房,彝族来住房。”[2]土掌房的建造,主要依赖彝区丰富的林木资源,从立柱、椽子、门窗到楼顶,以及民间凡是举行各种大小仪式,无一例外地要采用松木。为了保证能顺利伐取优质木材,主家十分重视进山伐木,伐木前要举行相应的“开山”伐木仪式。

开山伐木日,一般选不与主家、匠头属相日及相冲日。出于安全、求吉的心理需求,女性因其“不洁”的名声,一律被禁止参与伐木活动。午饭后,男主人和工匠师傅们携斧头、镰刀等伐木工具,以及1只公鸡、饭酒茶烟祭品等,一起进山举行“开山”伐木仪式。到了林地,木匠师傅头首先选定一棵高大标直、未受雷劈、虫蛀的松树,拟做整个房架结构的中柱。中柱不仅在房屋架构中具有重要的支撑作用,同时作为主柱,它是房屋内部空间的文化中心。由于被赋予具有向上通天的象征意义,所以常被作为举行各种祭祀的神灵附着物和有形载体。匠头将鸡喙、爪用清水洗净后,双手高举公鸡,率男主人、其他匠人跪在树下磕三个头。接着现场宰鸡,进行生祭。匠头拎鸡逆时针绕树滴血一周意为血祭,扯些鸡毛粘抹在树干上。主家在旁架起篝火,烧水烫鸡清理剖净后入锅煮熟。匠头用1只簸箕复端着熟鸡,连同3杯酒、3盅茶、3盅饭以及香烟到树下熟祭。然后,匠头接过主家递上的斧头,对着树干一边大声念诵歌诀,一边开始象征性砍上3斧:

黑黑阳阳,阳阳日日,日出东方,一不冲主人,二不冲匠爷。头日开山张师爷,今日弟子来伐木,一斧伐木运动天,二斧伐木运动地,三斧伐木天眼开,四斧伐木地服平。

念诵完开山歌诀后,木匠们轮流着将树砍倒,然后大家在树下饮酒共餐。建房举行开山伐木仪式,主要为了整个伐木过程的安全,以及保证中柱的优质选料。伐木过程中一旦出现意外死伤事件,不仅说明伐木本身不顺利,还预示着主家建房及将来入住新房不吉利。从开山仪式歌谣可看出,彝民出于考虑整个开山伐木过程的安全性,请匠头在伐木前主持祭祀木匠行业的祖师爷,期望祖师爷能护佑开山伐木的顺利和安全。由于祭祀行业祖师爷仪式的神圣性和重要性,加上工匠们身负高超的建造技艺,使得当地匠师们在民间享有很高的地位,他们往往与老师共享同样的称呼“习祖颇”,意为“智者、巧手、教者”。

三.破土动工

一般而言,多数彝家头年冬天开山伐木,第二年冬天才破土动工建盖土掌房,这样木料搁一年就被完全晾晒干,显得坚硬不易变形,同时万一采到虫蛀木料,亦可发现后及时更换。当地彝族普遍笃信,土地有地神“咪斯”主管。建房要破土、动工,须先征得土地神许可。同时,因要在选址上正式开掘、砌石,关乎着未来住居空间平稳、安吉与否,所以要请毕摩举行祭祀地神“咪斯”仪式。

彝族认为,哪一年建盖土掌房,年头要与男主人的运势一致。破土动工当天,请毕摩在地基中心宰公鸡一只,献米1斗(上插钱、盐)、茶、酒各3盅、1支刚采来的松枝、3炷香进行生祭,主人按毕摩要求下跪磕头,毕摩念经祈地神保佑建房顺利、平安。接着现场架锅煮鸡,煮熟后进行熟祭。祭后毕摩、主人和工匠们分食鸡肉、饮酒。就餐时,毕摩要看鸡卦,如鸡卦不好,须另举行相关的仪式禳解;如鸡卦很好,破土后即可动工。仪式结束后即可挖土,称之为“破土”。“地基要挖到地下最硬的一层,石脚至少要砌2尺高,一般高出地面1.5尺。[3]”毕摩看鸡卦,是向主家读解地神“咪斯”传达的许可(或不许可信息)。要确保地神得到享祭、受到取悦后给以“破土”、“动工”的许可,首先就要在祭品、祭仪以及主家的诚意等环节做到严肃、一丝不苟,所以,主家在整个祭祀过程中不敢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懈怠和大意。

四.送木马

从开山伐木到最后装饰门窗的一系列工艺中,木匠师傅们使用各种斧头、锯子、凿子、刨子、弯尺、墨斗等工具来整饬木料时,都必须使用作为墩架的三脚木马。所以,最为建房和木匠活的重要辅助工具,木马的基础性和重要性毋庸置疑。同时,匠人们认为,木马能行走、奔跑,附有灵性,须行祭祀。过去,木马要在夜里十二点前祭好。祭祀木马后点上火把,人们就开始立架。祭祀木马仪式,由匠头手持一把斧头,一边拖着一根铁链,叮叮当当地作响,一个弟子抱着公鸡跟在后面,拖过选址上的每个角落,神情严肃,动作夸张,如发脾气一样边拖边诵:

天煞恶煞滚出去……大吉大利,清吉平安;左手抱公鸡,此鸡不是一般鸡,此鸡生来凤凰鸡;右手拿金斧,此斧不是凡间斧……

一直拖到木场旁备好的三脚木马上拴好。木马三只脚底上各钉进一枚两分硬币,当场用凿子宰杀公鸡,血溅木马。再在木马上拴上一块红布,系上七彩丝线,代表天上的七色彩虹。寓意为第二天立架时,不要发生出血的意外事件,所有要出的血由公鸡牺牲来代替。然后,由匠头用铁链将木马拖出村头或村尾丢弃,标示已将邪祟送出村外。如果说,开山伐木、破土动工是祭祀祖师爷和地神,那么,祭祀木马仪式还不如说是以木马来驱邪除秽。为了立架的上梁过程的平安、顺利、稳妥,必须用木马来将有可能前来作祟的天煞、地煞送出去。木马在这个过程中,象征性地被当做了天煞、地煞的“坐骑”。

纵观整个送木马仪式过程,它显然直接为整个立架服务。立架是建房仪式中,工程量最大、工艺最为复杂的重要环节。立架前后,建造空间和房架,可以说是从“无”到“有”、从“不稳定”到“稳定”的变化过程。只要立架顺利完成,土掌房的木结构建造便可宣告完成,因为立架后“平地起屋”,犹如“组装”起整个房屋的骨骼架构。相比而言,其他如夯墙、钉椽子、上瓦、装门窗等工序就简单多了。在彝人的精神世界里,立架过程中,容不得任何邪恶力量作祟,所以需以公鸡牺牲来驱邪逐恶,祭祀重要的工具木马神,祈愿、保证立架顺利、安全、成功。

五.立架上梁

盖新房立屋架、上梁要选个吉利的日子,要选亲“水”、“土”的日子,并且不能和房主本人“八字”相冲,并且必须在夜间点火把施工。工匠们头天将材料搬至宅基地,等到夜深人静,便开始点燃装满松明的火罩开始立柱架梁,而且抢在天明前立好屋架。在夜里点火把立架,一是为了避开妇女,据说因妇女天性大惊小怪,如她们在场怕影响木匠工作,破坏立架。一是为了避开行德差的木匠,据说如两个匠头间有私人恩怨,会用法术干扰立架,导致立架失败甚至出现伤亡。第一种说法,可能是认为女子不洁的观念作祟的结果。第二种说法,可能由于匠头间存在的行业竞争关系,出于对自我匠术、技艺的保密目的。立架是一项复杂而精密的系统工程,不仅之前要把各种柱子、横梁根据相应的卯榫结构砍削、雕凿备好,要求各种木材的数量、形状、尺寸、位置以及组装先后顺序不允许出错,而且现场竖立和组装这些柱、梁需要人们力量的配合、经验的借鉴和才智的发挥,最后,能否顺利立好屋架也是对所负责匠头技艺的现实考验。匠头在整个施工过程中,不仅要对技术性的组装和立架负责,而且要考虑和保证在场所有人的安全,杜绝意外伤亡、事故出现。

男人们一起在天明前立好屋架后,等下午再上顶梁。顶梁是整个屋架的要件,上梁时能否顺利,象征家人日后能否平安,家道能否兴旺,顺利上梁后也寓意房(架)子“盖”好了,所以上梁仪式显得特别隆重。匠头用鸡冠占卜顶梁,祭中柱。梁正中须凿一小浅槽,内放少许硬币(旧时置银),然后用一尺见方、上画有太极八卦图的红布裹起,将一装满五谷的三角形小红布袋钉于其上,再在梁中央挂红。该三角形红布袋子,为五谷丰登的具体象征,代表房子主人家的福禄。

上梁必须先“请梁”。过去,中梁做好后仍放在木场,请梁时才抬到宅址上,置于木马上备好。此时,匠头在前边念诵:此梁本来生姓木,生在山中万丈长;主人请您做栋梁,匠爷把您雕成龙,金龙请进,匠人们跟着匠头郑重地抬梁就位。土掌房中梁上瓦楞两头,一般对称地各砌一个龙头,嘴里有舌的为雄龙,无舌的为雌龙。远望过来,雌雄两条龙龙头,均呈往梁中间回望之势,意为“二龙保宝”。所以,中梁其实就是房子的龙“身”脊,而梁中央内嵌的五谷、银钱则是誉为“家宝”的福禄。中梁从伐木选材到匠人精心雕凿,再到请梁、上梁等仪式,实现了自身从普通木材跃身而为“龙脊”、“龙身”的身份转变,从而也被视为家宅、家庭甚至农耕生产的保护神。

上梁时,匠头提前腰别斧头、带着墨斗,提着内装五谷、粑粑、糖果的提箩爬到中柱顶。有的粑粑内包有硬币。两个匠人分别手持拴紧大梁两端的绳索,一左一右爬到匠头两侧。男主人率全家老小一齐跪于梁下,随着匠头念诵:一拜来龙一生,二拜四山朝凤凰,三拜土地神师,四拜鲁班先师,总共跪拜四次。鞭炮声中,边上两个匠人徐徐将大梁拉上立好,匠头移挪到大梁中央念祝辞:龙在井中养仙水,龙在河中长流水,龙到东海涨潮浪,龙到天上降雨水,正龙就位,风调雨顺照华堂。念完,开始用墨签“点梁”,念到:左点文武,右点明贤,中点富贵。点完,仪式性向下、四方洒水,同时念诵撒五谷歌:一撒东方甲乙木,二撒南方丙丁火。三撒西方壬子水,四撒北方丁卯土。中庸堂屋里,子孙满堂,金银满仓,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接着抛撒五谷、粑粑、糖果等,象征建房主家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财运亨通、六畜兴旺、大吉大利。在场亲戚朋友、围观乡里则竞相争抢,民间认为谁抢到谁有福气。过去撒粑粑、糖果时,一般特制两个葫芦形的粑粑,代表主人家福禄,一般先留好。上梁仪式结束,匠头三人依次下地。顺利上梁后,意味着房架已立好,木匠活基本结束。主人家为此一般要赠匠头一套衣服,其余匠人一顶帽子作为回礼。

如此严肃而繁琐的彝族民间建房上梁仪式,事实上是一个演绎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金玉满屋、子孙满堂为内涵的模拟巫术。从中梁被作为主司雨水的龙“上梁”就位开始,匠头开始仪式化“下雨”地洒水象征“风调雨顺”,接着撒五谷寓意着农作丰产、丰收,撒内装硬币银钱的粑粑则寓意“金玉满屋”,最后在梁下齐跪叩拜的主人一家老小则象征着“满堂子孙”。而作为现场亲朋邻里争抢粑粑糖果,形式上作为主人家为感谢其帮忙和前来贺喜的小馈赠,内涵上则寓意着主人家家境殷实、乐善好施的礼节性表征。对于彝民来说,初建的华堂空间和农耕生产空间二者是可以转换和互通的,相对固定的住居空间不仅仅是一个日常生活空间,而是与劳动息息相关的日常生产空间。从中,可以看出彝族传统土掌房住居文化中,具有明显的定居、农耕文化的痕迹。

六.踩新房、贺新居

过去,在彝族民间,每当有人家建盖好房子,亲朋好友就会邀请花鼓舞、烟盒舞队前去贺喜,称为“踩新房”、“贺新居”。花鼓舞、烟盒舞等民间文艺队来踩新房,与选址、开山、立架、上梁、砌墙、迁居一样,是整个建房仪式过程中一个重要的环节,延续了民间花鼓舞驱邪赶鬼的功能,具有驱除邪恶、赶走鬼怪,祝愿房屋主人家顺利平安、招财进宝、家道兴旺等象征意义。立好房架当天下午,花鼓舞队进门来《踩新房》:

一进门来拜四方,四棵金柱顶大梁。

张天师傅来竖柱,鲁班师傅来标梁。

大梁本身檀香做,二梁本身紫檀香。

大梁头起挂纱灯,二梁头起披红彩。

上面钉起金银椽,金银椽上包银线。

中间压起金银板,下面踩起八宝砖。

前面盖起三滴水,后面盖起九层天。

左边盖起书房屋,右边盖起向阳床。

三日不扫堂前地,前生人来后升官。

前仓五谷后仓米,金银财帛堆上楼。

早上开门金鸡叫,晚上关门凤凰音。[4]

踩新房是对刚建好的新房,以铿锵有力的打击乐花鼓舞蹈,进行一个驱邪赶鬼的仪式性展演,是对即将作为主人家日常生活空间的新房,做一个净宅性的合法化转换仪式。同时,也已伴有亲属对主人家“贺新居”的意味。

类似地,“贺新居”花鼓舞的舞蹈形式上,对主家房屋建筑、装饰的赞美,从有形的空间结构,转移到对主家家道的美好祝福和良好祈愿,深得民间起屋盖房人家的青睐。作为一种完整的仪式舞蹈,花鼓舞者不仅以肢体符号舞跳,还以口头诵唱花鼓歌歌谣,一起共同构成鲜活而灵动的舞蹈语汇进行展演,从而表达对房屋及其主家的美好祝愿。花鼓舞队进入堂屋正中跳完整的四门拜套路,之后队员们围圈逆时针唱、跳结合。《贺新居》花鼓歌唱到:
一进门来二进天,
楚石栏杆排两边,
三金正堂金光闪,
堂富天井四方角,
五星高照大红贴,
六(鲁)班师傅来瞟梁,
七(漆)工画匠画彩图,
八字粉墙加牌坊,
里镶九面金银瓦,
外装十道格子窗。[5]
在唱诵形式上,每句唱词都由一个数字起首,从一到十,显得上口、易记、易诵。唱词在内容上,采用夸张、排比等修辞手法,极尽想象地描绘新居的“富丽堂皇”以及家道的兴旺发达。从心理上看,增添喜庆气氛的贺新居花鼓舞、唱带有艺术化展现民间口彩的意味,这对已顺利盖好房子的主家意义重大。同时,也是主家所仰仗和勾连的亲属关系及其社会关系网络的一次集中展现,为其向当地社会呈现和显耀其家族及社会力量的恰当表达。

在上世纪“破四旧”运动中,民间花鼓舞被严格禁止,踩新房花鼓舞也随之消失。改革开放后,随着民间花鼓舞的复兴,很多地方又兴起了踩新房习俗,不过民间建筑样式已不再是传统土掌房,早改换成土木结构的瓦房。进入九十年代后期,很多彝族村寨开始兴建新式钢筋混泥土楼房,民间传统花鼓舞“踩新房”习俗日渐衰落。只有在一些小村寨,还偶尔能见到花鼓舞踩新房的影子。“现在立房子,亚尼坝子里又出现了,要先请花鼓舞队和大娱乐队去跳,这种现象慢慢重现了。”这里说的“立房子”,也只限于建盖土木结构类瓦房的立架。在峨山县小街镇、新平扬武镇等彝族聂苏人地区,则类似地一直流行着民间烟盒舞踩新房习俗。

七.祭屋神、地神

当地民间祭祀屋神、地神仪式,彝语称为“嘿塞”、“米塞达”。每户人家择好地基建房前,要祭祀地神以向其购买地基。立好房架,还要祭祀地神以获其正式许可,意为取得房屋空间范围土地所有权。房架所框定的空间结构,则为屋神之所在与所属,主家必须祭祀屋神后才能迁居,并得其庇护。从根本上看,屋神地神祭祀仪式当属一个转换仪式,建房地基范围与房架空间结构,原本属于一个由土木建盖的自然空间结构,通过神圣地祭祀主司土地和房屋空间的神祗,该自然空间结构即合法地转换为一个具有文化属性的人居社会空间结构。同时,主家深信在今后的家居生活中,将获得地神、屋神的庇护,当然这得取决于双方之间持续不断地互惠交流行祭祀与得庇护。

祭祀屋神、地神仪式,一般在立好房架后择鼠日或马日进行,近年也有在迁新居当日进行的。祭祀仪式要请苏尼来主持。苏尼、主人家砍来小沙栳和松树各一棵,公鸡一只、蒸糕一笼,滚地基的鸭蛋数枚,红黄绿三角小旗若干准备好。主要祭祀的地点及空间在中柱处。流传在楚雄永仁县古歌《择房基》唱到:阿波阿惹,大梁是房屋的脊梁,家支离不开头人;中柱是房屋的中心,阿妈管理着家务。这座房屋真好,实在好!是我们祭祖的地方,是我们养儿女的地方。[6]中柱崇拜源于彝族树木崇拜,树木因其标直挺拔的属性,彝民认为它可通天接地,是神祗在天地、祖界与现世间穿梭往来的主要通道。届时,在中柱处苏尼领主家宰鸡进行生、熟祭后,用松明子点上火把,以逆时针方向在每个房间四角,用火撩一下并插上各色三角旗,主家要向每个角落跪拜。屋神地神祭祀仪式的象征义在于,苏尼请其苏尼神为主家各房间驱邪去污以净宅。其次,以苏尼三角旗神符与主家人烟,将各个房间所属合法化,神圣地标明从此归主家使用、所有。最后,当然还有通过献祭家神、地神,祈求从此护佑屋主一家,平平安安,人丁兴旺。

八.结语

随着彝区当代经济社会进一步发展,人们对现代住居安全、卫生、舒适、健康、审美等标准的要求越来越现代化,新式钢筋水泥洋房成为人们建房样式的首选。在滇中南广大彝区,新型建材、现代化建造技术、房屋设计与装修风格,早已替代了传统土掌房民居手工技艺,民间传统建房仪式及歌谣濒临消亡。民间木匠师傅群体基本散伙,过去红火的民间建盖行业,逐渐被现代建筑企业、个体户所取代。在局部地区,新式洋房在浇灌封顶时虽也部分地保留土掌房上梁仪式,但事实上早已无梁可上了,上梁仪式真正成为了一个碎片化的文化遗俗。

滇中南彝族传统土掌房建盖仪式与歌谣,是整个土掌房建盖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环节,虽部分地带有汉式文化色彩,但其彝族传统文化的烙印和特性却依然很明显。建盖房屋对于每一个彝民来说,不仅是一项体力加技艺的技术活,更是一项繁杂而重大的民间社会协作活动。建盖土掌房的具体过程,不仅是人与自然、人与神祗之间进行有效交流的过程,更是彝族民间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进行有效互动的过程。而那些穿插其间的大大小小祭祀仪式及其歌谣吟诵,不仅是实现各种交流与互动的有效媒介与形式,更是作为土掌房建盖有形行为背后极其重要的无形内涵,具有独特而鲜明的民居美学魅力,同时具有重要的历史记忆及文化传承价值。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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