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德玛在教学生们唱《富饶辽阔的阿拉善》
只读过两年书,自称是蒙古族英雄嘎达梅林的后人。“我没啥文化”,老头儿憨憨地笑着。在音乐才能被认可之前,他学过兽医,当过木匠。
此时,坐在我对面的,是作为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特聘教师的伊丹扎布。个头不高、身材敦实,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2004年,一次偶然的表演,技惊四座。四胡传出了科尔沁草原的风声,叙事民歌讲的是先人的传奇。院长拍手叫好。从此,这个木匠可以放下手里的斧头和刨子了。
在一群来访者面前,伊丹扎布乐意且习惯于显露自己。四胡响起,城市里的这间屋子,一下子充满了草原的苍凉气氛。民歌《嘎达梅林》适时地缓缓流出,悠长而沉浑,伊丹扎布变身为一个巨大的环绕立体声音箱,侧耳倾听也难辨清,声音来自哪个具体的方位。
老爷子并不避讳左手食指的残损,那是锯条留下的纪念,多少有点影响四胡的演奏。
同样被艺术学院请过来当老师的还有巴德玛。
茶几上有奶条、奶茶还有点心,71岁的长调艺人巴德玛早早地就把它们摆出来。是什么尊贵的客人要来?老人说,是自己的学生们。时近傍晚,客厅里光线有些暗,老人的眼睛里却闪动着光亮。
这个慈祥的老太太说,她没念过一天书,小时候还放过骆驼,哪里会想到有一天能走进大学当老师啊。
巴德玛出生在内蒙古阿拉善,太姥、姥姥,还有妈妈,都是草原上出了名的歌手。7岁开始学唱民歌,家族的遗传基因开始发挥效力。很快,巴德玛学会了蒙古族长、短调民间歌曲几百首。
时光如草原上的骏马向前疾奔,这个歌声曾经传遍方圆百里的姑娘,变成了老奶奶。已是蒙古族长调民歌代表性传承人的她,被年轻的大学生们环绕着。《富饶辽阔的阿拉善》又一次唱响:“富饶辽阔的阿拉善,是个难以寻觅的美丽故乡……”
离开内大艺术学院,我走在呼和浩特市的夜色中。这里不是科尔沁,也不是阿拉善。因长期整理非物质文化遗产方面的资讯,我知道,如今,民间艺人走进校园好像算不得什么新鲜事,但往往是指点一二就走,留不下太多痕迹。把民间艺人长期留在高校,一年教课300节,学校发工资,提供房子住,这样的“进校园”或许并不多见。离开牧区,走进城市,民间艺人的到来,对开始寻根的艺术院校意味着什么?
“一个用斧头和刨子干活的木匠,假如今天我受到了你们的欢迎,那是因为在我的心里有民族音乐存在……”伊丹扎布喜欢用好来宝说唱自己。
在艺术学院的其他老师眼里,“心里有民族音乐存在”的伊丹扎布简直是个宝库,把他的歌赶快录下来是件紧要的事情,“要不是这样,肚子里的这些民歌就扔到沙漠里了。”62岁的老爷子把眼睛眯成一条线。
33首马头琴曲,全部关于“马”――这是巴德玛带来的神秘礼物。这些曲子流传于民间,在今天的学校教育和专业团体演奏中已很少见。
一次,巴德玛的课上来了位汉族老师。巴德玛拉着马头琴边讲边唱,90分钟的课堂上,前来旁听学习的汉族老师泪水停不下来。草和风的气息混合为“民间”特质,让巴德玛和伊丹扎布与其他老师有些不一样。
和巴德玛聊天,由于老人不太会懂汉语,需要借助翻译。住在专家楼,还能领工资,日子过得舒心,谈起对生活的感受,老人一直都很愉悦。当说到民间音乐如何传承时,她突然愤愤起来,在用蒙古语说了一个长句后,竟用汉语大声强调:“这个你一定要如实写上去。”原来,老人说,现在的民歌被变异得厉害,很多歌手只注重声音的圆满,却连调都唱不准,这对民歌传承伤害极大。
(来源:人民日报/作者:殷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