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新世纪初期悬疑电影中的两性冲突
王苹
(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影视戏剧系, 内蒙古呼和浩特010010)
摘要:新世纪初期是一个捉摸不定的年代,改革开放大局早已经稳固,改革不断地深入,物质文明也高速发展,艺术改革更是全面展开,中国的电影变化,也在五色斑斓的改革时世左右下,让人眼花缭乱。而其中比较特殊的电影类型——悬疑电影,则成为这种缭乱状态中,让人耳目一新的一种创作。此种类型拓展丰富了对两性情爱纠葛的表达,虽然最终并没有给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式,两性依然在重重矛盾中对立存在,但是在挖掘两性深层的心理动机,及其探析两性的欲望上,这种类型却有着积极且不可忽视的作用。
关键词: 新世纪初期;悬疑电影;两性心理;两性冲突
新世纪初期,随着改革的深入,物质文明的高速发展,人心的变动不定,电影类型也让人眼花缭乱。除了用传统的情感电影表现两性间的冲突与矛盾外,悬疑电影无疑成为一个有效的表达两性冲突的方式。两性间的不信任和冲突,通过恐怖悬疑片的形式,得以更集中更尖锐的表现。这一时期涉及到这一类型的两性情感电影主要有《好奇害死猫》《门》《箱子》《荒村客栈》《双食记》等。
《门》是李少红导演继《绝对隐私》系列、《恋爱中的宝贝》之后,再次涉及两性情感中的矛盾和危机,只是这次这种矛盾和危机被人为地放大和夸张,两性间的信任危机无限放大后成为了男性的心魔,并最终通过两败俱伤的方式,给予对方想要的“空间”和“自由”,主人公蒋中天事业不顺,他将之归罪于收购了工作的出版社的发小洪原,而洪原则是他潜在的敌人,洪原事业的风生水起,让他觉得洪原处处都在向自己炫耀,而女友文馨的失踪,蒋中天也认定是因为她贪图钱财,而投向了洪原的怀抱;同时,曾经对文馨有过强奸未遂事件的仇人李作文也作为出租车司机的形象出现。事业遭遇低谷,爱情深陷危机,仇恨重新点燃,这三把剑,将男性蒋中天导向了极端,他觉得每一个人都在揭他的伤疤,都在朝自己炫耀,而昔日被他奉为爱情女神的文馨,也让他觉得很有城府,与他的爱情,也只是表演,并当成一场游戏,和报复他的渠道。蒋中天杀死了女友,洪原和李作文,并自己撞车而死,用死亡解脱了自己。男性的嫉妒、狭隘、自私、阴郁、因为爱情的不稳定,而发展成对女性的彻底否定和抛弃。而女性文馨要求蒋中天给予她自由的空间,也是她对于情感的正当合理的要求,只是这种要求被多疑又自卑的蒋中天误解,并以“不想让你离开我”的理由,杀死了文馨,让她永远地“留在”了他的身边。但是这种对于情感的极端的救助,却扼杀了两性之间的相互信任,并关闭了最后一扇通向和解的门。电影借助蒋中天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完成了此部影片,这种讲述方式,充分展示了男性在情感中对于倾述的渴望,缺乏安全感,没有自信,同时,希望与人交流,但内心又设置了屏障,拒绝听取任何人的意见。两性之间的门始终紧紧关闭,无法打开。而工作的竞争和社会的压力又使得男性在对待情感的矛盾上,更多了猜疑和忌恨。男性的传统对女性的独占心理,与当下女性的独立且要求自由空间的心理,发生了冲突,在影片《门》中,便表现为男性为解决这种冲突杀掉女性及与女性有暧昧关系的男性,然后自杀获得自我的解脱。
这种男性的焦虑在《箱子》一片中,变为中年男性为了打破平庸的生活,和女性对自己的密不透风的管束,而渴望发生一点婚外故事,而真正来临时,又内心慌乱、焦虑而且不知所措。这是一部描写中年男性逃避麻木婚姻生活和自身焦虑的电影。影片中的男性何大上落户到老婆居住的丽江古镇,这个镇上流动的人群和风景,让他的老婆对其管束厉害,而男性寻不到根的无助感,让何大上对于来自家旅馆居住的游客,尤其是女性游客,都充满了窥视般的好奇和欲望。故事开始于一个从河里飘过来的箱子,箱子里隐藏着冰冻分割的人的尸体,何大上妻子对他的监督,和他想要隐藏这个秘密的惊恐,形成一股矛盾又紧张的力量。这种力量的松紧,取决于两性之间相互信任的多少。男性何大上隐藏恐惧及躲避烦恼和焦虑的地方在电影中物化为花房,花房中的花朵始终没有开放,象征着男性封闭的内心很难向女性打开,两性之间没有花朵,更不会有和谐生成的果实。女性的猜疑、刺探与男性的遮掩、逃避在电影中相互推进,最终让男性为了偷情而杀害了女性,并仓惶逃走。缤纷怪异的背景音乐为情节的诡异发展更添了一层紧张和不安。
电影与《门》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没有用主人公的自言自语来表现人物的内心慌乱,而是只凭借人物肢体语言和动作,这种表现方式,要比语言更为有力,因此这部电影也在对人视觉的冲击力度上,比《门》更为深刻和尖锐。两对夫妻,一对店主,一对来住店的游客,他们彼此之间对另一半都充满了怀疑和猜忌,何大上对女性游客的同情与窥视,导致他欲望的游离和扩张。小镇作为一个封闭的意向,形同于婚姻,长久,麻木,憋闷,想要逃离,最终又留了下来。电影对于男女两性,都带了毫不留情的批判视角。女性因为居于娘家,又有家中兄弟的帮助,因此在家庭中的地位,也居于上位,处处表现出对于男性的管制和束缚,男性躲在厕所吸烟时的放松表情,是对这种束缚的细致表现。而男性因为女性地位的提高,和客居女方家中的尴尬位置,而在婚姻中,表现出弱势、讨好和小心翼翼,这种小心发展到极端,便是紧张与防卫,花房可以说是男性逃避婚姻生活的一个最好的场所。这部电影结束于一场梦境,但是梦里所发生的杀戮、偷情和逃跑,是现实生活的一种深层的折射,虽然没有真实地发生,但是男女两性对婚姻情感的焦灼却表露无疑。
因此虽然此片看似是一个男人的噩梦和欲望的解析,但是实际上却是对两性关系的审视。正如女性导演王分所说:“这个世界由男性和女性,以及他们的需求和关系组成,故而没有真正孤立的‘男性故事’或‘女性故事’。一如我是个年轻的导演,但并不意味着我只会感觉到年轻人的问题,因为‘人’的问题都是相似的,不然不会有电影,不会有人需要电影。”①
《好奇害死猫》中对于男女两性的欲望解读和控制与反控制的矛盾,深刻而且尖锐。导演张一白在个人阐述中说:“这是当代中国的标本生活:旧的被破坏,新的在建设。我的偷拍,将是这个急剧变化的众生相,想捕捉到那种稍纵即逝的欲望和爱情,和这之后的阶级和地位的操纵。”[1](102)电影中的两性情爱纠缠几乎都是建立在不平等的物质和精神基础上的。郑先生和郑太太有着看似体面幸福平静的婚姻,郑太太在家相夫教子,郑先生则在公司有着要职。但是实际上郑先生跟《箱子》中的男人何大上一样,属于依靠女性的家族力量,在本地站稳脚跟的人,归根结底,还是依附于女性,或者在心理上,比女性的位置要低。这种物质地位上的不平等,导致了精神上两性的交流产生障碍,女性居高临下,掌控一切,男性在通过婚姻找到了财富的捷径之后,又生出不满足,试图通过情感上的出轨,来改变寄人篱下的精神的压抑。出身贫寒的郑先生与年轻漂亮的发廊女梁晓霞在身份地位上是平等的,但是情感上又有悬殊,当郑先生发现梁晓霞的爱情成了束缚之后,他试图用钱来结束关系,维持自己有地位的体面婚姻,但是梁晓霞却紧紧相逼。同样小保安与郑太太的情感纠葛也是建立在不平等的基础上的。小保安对生活优越富足的郑太太的暗恋,在某种程度上,是他对城市阶层的向往和嫉妒。他用霸占的形式,来实现他对这个不属于他的城市的梦想。每一次他与郑太太的交易完后,一张张数钱的动作,便是他心理失衡的体现。郑太太对于小保安,纯粹是一种利用和交换,用其换回郑先生的心,将郑先生的婚外恋按照她自己的计划停住。她利用其自身地位上的优越,来获取一切。电影中这个女性的设置,以最初的弱者和被同情者的形式出现,但最终又暴露了其无情狠毒的一面。而男性郑先生在第三者梁晓霞的逼迫下,无所适从,导致精神崩溃,杀死了梁晓霞,这种结局,是两性矛盾的顶点。女性在情欲和怨愤的折磨下,策划了一出情爱悲剧,小保安和梁晓霞的牺牲,是两性情感中位于低处的一方的失败,而位于高处的郑先生和郑太太,并未因此而获得了情感的和谐,而是在事实曝光后,产生更大的隔阂。镜头在最初的对于事实表象的关注中,很自然地让观众认定,发廊女梁晓霞是事件的主谋,而在一层层秘密揭开的过程中,小保安似乎又成了众矢之的,社会地位底层者在传统的思维惯性中,被自动地划分到为钱财而失去情感的人群,但是在最终的真相曝光之后,编导给了观众惊讶的同时,也给予了观众深层的思索,即社会转型时期,弱者与强者之间不仅是物质上的不平等,还有精神和情感上的高低区别,这种区别导致了诸种矛盾的激化。小保安和发廊女各自的爱情,纯朴而且专一,但最终被高高在上的郑先生和郑太太利用或者怀疑,并被“驱逐”出“高贵者”的生活秩序。两性的对立,在物欲的席卷下,没有胜负。郑先生为了维护优越的婚姻与家庭,杀死了发廊女,并被警方带走,女性郑太太的强势和阴谋,看似取得了胜利,但小保安和郑先生两个男性的不在场,让她一个人守在别墅中读玫瑰圣经的镜头,映射出更深的孤独和悲剧感。
在女性的控制欲和独占欲上,电影《双食记》与《好奇害死猫》有同样的表现方式。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双食记》就是一部美食版的《好奇害死猫》。此部电影将爱情、家庭伦理和悬疑三种类型进行重新解构和颠覆,讲述了一个有些老套的一男二女的婚外恋的故事。影片中的两个女人,一个是男性陈家桥的妻子顾晓繁,一个是陈家桥的情人空姐COCO,两个女人为了抓住同一个男人的心,而在食物上费尽心机,只是情人是为了爱情,妻子则是为了报复。所有这一切,同《好奇害死猫》中的郑太太一样,都掌握在妻子顾晓繁的手中。两个女性,一守一攻,里应外合,最终利用食物相克原理,将男人毒倒。对于两个女性来说,陈家桥是她们的唯一,但是对于陈家桥来说,这两个女性却只是其中之一,最终,他的私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象征着欲望滋生之地的保险柜里,隐藏着无数与他有身体接触的女人的照片,更为夸张的是,每一张照片的后面,还记录着陈家桥追逐猎物一样追逐这些女性的放肆体验。这些体验暴露了男性陈家桥从未对哪个女性有过真正的爱情,他只是出于男人的欲望和虚荣心,而追逐女人。这种价值观消解了一般爱情电影中所用的想象性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即认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包括阶级、财富、疾病等等。在爱情精致的包装之下,是两性进行的一场拉锯战似的斗争,而且这种斗争和矛盾,在男人被女人软禁并自杀身亡之后,依然没有得到任何的解决。在影片的后半部分,女性的控制欲和男人的情欲同样疯狂和赤裸。顾晓繁为了得到COCO的孩子,将其也骗来软禁起来,这种疯狂将她从一个受害者,变为有些偏执的女权主义角色。情感伦理片中的人物情感的走势,及欲望的扩张,严格意义上说,并非只是体现了个人的心理动机,而是代表了一个社会的文化价值走向,这种价值是深深嵌在社会肌体内部的,而不是流于表面。妻子顾晓繁的欲望,及为欲望而做出的种种不可思议的举止,其实暗含着新世纪初期女性内心的恐慌及对男性的失望心理。而男性陈家桥更为夸张的自私和对女性的追踪,同样折射出男性在新世纪初期蓬勃的躁动的欲望与传统家庭的背道而驰。大众所认同的家庭伦理被影片彻底解构。孔子在《礼记》中认为“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意思是不管男性还是女性,来自性的欲望,和来自食物的欲望,都是人最本能的一种欲望,这种欲望既然不能消泯,也便很有可能,如果不加控制,会走向另外一种极端。本部电影很巧妙地利用了这一观点,将人对食物的欲望与对异性的欲望结合起来,食物相生相克,异性也存在种种冲突,而且这种冲突在传统文化根深蒂固同时社会剧烈变动的中国,压抑与放纵并存,男女都试图在新的社会形势下,突破旧的陈规,掌控异性。此部电影所运用的爱情、悬疑和家庭伦理的三种类型,都无法解决男女两性之间的矛盾冲突,更无法解决男性没有休止的对性的欲望。尽管西方一些理论家认为,现代文明压抑了人的欲望,并因此导致了人类的种种罪恶,所以只有解放人对性的欲望,才能使得男女两性获得真正的自由与快乐。但是这样看似扫清了欲望障碍的解放性质的力量,在现实生活中,很难得以完全实现。电影中两性的欲望都非常强烈,妻子的“一个男人,怎么能吃两家饭”及“你只有和我在一起,才能活着”,表达出对男性占有的欲望,同时对于孩子的偏执狂似的占有,也表现出女性在新时期想要独立于男性而生的欲望。对于男性陈家桥追求女人的欲望,则表现出男性的生物本能,而且,这一本能在电影中的解释,超越了伦理、婚姻和道德,从这种超越最终换来了男性的死亡的结局来看,编导所持有的观点,显然还是批判的,结局中情人推着婴儿车漫步,妻子则推着死亡的陈家桥在阳台上回忆,这种开放的结局安排,对于两性关系,做出了一个更深层次的探讨,即男性的过分放纵和女性的过分占有,都无法使得两性在情感上得以和谐与沟通,两性在这场争斗中,因为欲望的过分表达,而谁都不是胜利的一方。
同样电影《荒村客栈》中,也对于男性的这种背叛,以及欲望法则拘禁下男女的冲突,用恐怖和悬疑的方式,进行了细致的分析。电影用古代痴等已经变心结婚再娶的男人的胭脂,及现代同样被男性背叛的女性小枝与何盈,来对比从古至今女性始终如一的忠贞,及男性为追求功业名利而离家出走忘情背义的“惯性”。男性可以为自己的欲望轻而易举找到借口,而女性则只能固守原地,苦苦等待。电影上演的是一部男人的“惊魂记”,女人的“复仇记”,男性心理上期待的救赎,抵制不了女性以厉鬼的形式,在今日的主动的惩罚。电影借用荒叶枯木中一张一分为二、一半温柔一半凄厉的“鬼脸”,将女性的执着眷恋与绝望无情,统一在同一个面庞中,其实这种统一,是女性在历史的变革中,在今日时代下,逐渐脱离对于男性的依附,主动表达自己对于情爱的欲望的展露。
从以上五部悬疑恐怖电影的分析,可以总结出新世纪初期这一电影类型与社会两性心理的各自变化及相互投射如下。
首先,这一电影类型反映出新世纪初期因为物欲的极具膨胀,女性社会地位的增加,男性在重重物欲之下心理压力的增强,使得女性对男性的控制欲望比过去变强,这种欲望来自于主动的对于情感安全感的寻求和掌控,而一旦寻求不到,便会用毁灭性的方式来达到目的,并刺激男性做出有悖传统的处理方式。两性的关系,在新世纪初期,出现了鲜明的位置变动,甚至是畸形的变化。
其次,这一类型的电影虽然展示了女性的无穷控制欲望,及与男性的争斗和这一过程中产生的彼此的不信任,但在结局上,都无一例外选择了两败俱伤的处理方式,也即并未给出这种紧张的两性关系以合理的出路和解决方式。电影用各种艺术手法尽情展示了这种情感关系上的微妙变化,却没有找出产生这一问题的根源,及对这一问题积极有效的解决渠道,导致电影这种艺术门类在处理社会问题上,只是起到了记录当下两性现状的作用。
再次,这种类型片的出现,作为一种情感的极端表达,并未成为情感电影的主流表达类型,依然处于“奇观”或者“猎奇”的边缘地位,创作者为吸引眼球,会刻意强调渲染电影的悬疑与恐怖色彩,而忽略男女内在情感的深入表达与剖析,导致此种类型片在新时期初期的十年里只是零散出现,没有形成一定的规模,并成为表达两性激烈矛盾的一种有效手段。
最后,无论怎样“边缘”,悬疑电影类型依然在某种程度上,揭示了这一时期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这种觉醒虽然尚未走上理性诉求的道路,所以不得不借助“谋杀”与“报复”等非常规渠道,满足自身情感的欲望,但是电影中男性的惶恐逃逸或者不在场等“懦弱”表现,也侧面反映出女性在经济上的独立对心理独立的积极作用,及对情感的主动性寻求,并给男性带来心理上的震慑与畏惧。这种微妙的两性情感的变化,呈现在电影中,便是新时期如《爱情的牙齿》《无穷动》等带有强烈女性气质电影的大量出现。女性电影类型的出现,可以说是对悬疑电影在两性表达上有所欠缺的一种有效补充。
综上所述,悬疑类型电影拓展丰富了对两性情爱纠葛的表达,虽然最终并没有给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式,两性依然在重重矛盾中对立存在,但是在挖掘两性深层的心理动机,及其探析两性的欲望上,这种类型却有着积极且不可忽视的作用。
注 释:
①《箱子》导演王分个人阐述:载自网站http://baike.baidu.com/view/596467.htm.fr=ala0_1
参考文献:
[1]张一白.做一个偷拍者——〈好奇害死猫〉阐述[J].当代电影,20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