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苗族祭祀法器的基本类型与社会功能
BasicstylesandsocialfunctionsofimplementsofsacrificeceremonyinFenghuangMiaonationality
陈剑 易子晴
摘要:祭祀法器是湘西苗族祭祀礼仪中的重要中介,也是湘楚民间巫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蕴藏着异常丰富的文化内涵。本文通过大量系统的田野调查,结合当地礼仪体系,从“巴岱雄”和“巴岱扎”两个方面,对湘西凤凰苗族祭祀礼仪中的法器进行了基本梳理,并对其社会功能特征进行了初步归纳。
关键词:湘西苗族、祭祀法器、社会功能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13YJC760006)、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2WK02)成果,获湖南省重点学科建设项目资助
凤凰地处湖南省西部的武陵山下,是典型的苗族传统聚居地。当地苗民深居崇山峻岭之间,素喜纯净平淡的世外桃源生活,其民间礼仪与日常生活杂糅互交、并生共存。从根本上来说,凤凰苗族祭祀法器的类群性比较单一,在苗族繁杂的传统礼仪体系中,并不是最具感观典型意味的部分,但其作为湘西苗族“巴岱”祭祀礼仪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祭祀活动中沟通人神的重要中介,蕴藏着丰富的文化内涵。
一、凤凰苗族的祭祀法器的基本类型
(一)巴岱雄法器
巴岱雄法器主要包括信筒、筶、造烟器、金铃,是湘西传统苗族原生态祭祀礼仪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信筒(xinbndongd):是指在祭祖、还傩愿等民间礼仪活动的开头和结尾,用于通知家仙、告知神灵的法器(图01)。它由竹筒、竹敲两部分组成。竹筒由有两个完整竹节的一段竹竿构成,两头保留竹节,中间竹节打通,使中部形成封闭空间,敲击时气流回转,发生“咚咚”的声响。在竹筒中部的表面还需要平行镂空宽约0.5厘米的两绺线槽,中间留一片宽约0.5厘米的连体竹篾,在竹篾与空隙之间夹两根细竹条,滑动竹条位置起到调节音调的作用。
筶(kangt):是祭祀活动中,判断是非、请求神灵意旨的法器。按照不同的材质,分牛角筶(图02)和竹筶(图03)两种。牛角筶一般取牛角的中间部分,即削去尖部和底部,剖半打孔并用红绳穿连。红绳的另一端系上一枚铜币,起辟邪的作用。竹筶一般取竹根部第二节剖半而成。竹筶两头所保留的两个竹节最好不要平行,以有交集为佳。
造烟器(dedaobdinb):是在祭祀礼仪中起隔身护体、罩化坛场,驱鬼逐祟,架设请神通鬼通道作用的器具。造烟器取材较为随意,较常见的为苗族传统民居屋顶的陶瓦,也有使用石板、碗盘或者香炉的。
金铃(nkindmel):主要在祭祀仪式中请师傅、搬救兵时使用,其过程贯穿全场,次数不定。金铃一般为铜质,并以黑色或青色布条系纸钱于铃身。铜铃由铜铃铛、铜人像两部分组成(图04)。铜人像为平顶,露脸藏足,头戴二方连续草叶纹冠帽,长直耳,五官简单,身穿小立领上衣,双手抱腹。腰部系带,下着裙装,裙角平行垂地,卷边藏脚。铜铃身上还镌刻满了各具形态的抽象人形图案,系于铜铃身的布条上连着民间的方形圆孔纸钱,在祭祀礼仪中充当“招兵买马”的钱财。
(二)巴岱扎法器
巴岱扎法器保留了巴岱雄的部分法器的功能,从中衍生出了一些新的品种,主要有九孔八卦筶、牛角、刀鬼、马鞭、绺巾、令牌、印牌、祖师棍等。
九孔八卦筶(kangt):是在祭祀活动中用于定“凶吉”的法器,功能与巴岱雄使用的筶一样,只是选取的竹节为竹根部第一节(图05)。“九孔八卦”的命名有着特殊的含义,其中“九”为单数中最大的数字,取“满”、“盛”之意,“八”代表八个方位,二者结合则寓意能占卜宇宙间的万有、万事、万物。一般呈一阴一阳成对出现,象征各种自然现象和人事现象。在占卜过程中,出现一阴一阳,为吉卦,行诸事皆利;两阴或两阳,为凶卦,诸事不便。
牛角(giedniex):功能类似于巴岱雄的信筒,是仪式中请神的吹奏法器(图06)。一般以水牛角制成,也有铜、银制的牛角,保持原生态“尖角”造型。常用循环换气法吹奏,音色低沉、浑厚。
刀鬼(ndendghund):是祭祀仪式中请兵、杀鬼的法器,由刀口和环圈焊接而成,一般用铜制成(图07)。刀口状如锥矢,是杀鬼之利器。环圈结构较复杂,由主环和扁环构成。主环是两股直径为0.5厘米的铜线绞合编结而成,主环上套有三小九大12个扁环,分别代表三山九州,也是法力无边的象征。有的扁环上还套有三五只不等的铃铛,在祭祀仪式过程中,配合着步法,发出“叮叮”之声,营造一种神秘诡异的气氛。
马鞭(masbiand):又称“打神鞭”,起着压邪赶鬼的作用(图08)。在仪式中配合着步法使用,闲置时一般衔于衣领。马鞭整体上由36节竹条与五种颜色的布条组成,分别代表巴岱中36坛鬼神和天地间可供呼唤的五方兵马。竹条的选材有特殊的讲究,即马鞭与竹筶的取料必须是同一根竹子。不同的是,竹筶取料竹根最底部,马鞭则是选取该竹根部含有36节的竹须部分。五种颜色的布条固定于竹条的一端,布条又称“压邪巾”,宽约5.5厘米,均由随机挑拣的两种不同颜色的布料缝合而成。
绺巾(liouxgind):是用于召集36宫72煞的法器(图09),其使用方法与马鞭相似,只是闲置时不再衔于衣领而是搭于肩头。绺巾颜色较为绚丽,36条压邪巾垂直分布,除第一条绘制“太上老君”像外,其余每条布面均是双面双色绣花,底部还悬挂一寸来长的五彩绒线。
令牌(hbeaxguod):是仪式中震慑鬼邪、并使之听命于巴岱扎的法器(图10)。材质以梨木为佳,雷击后的梨木为上上之选。令牌顶端为弧形、下端为直线形的长方体,取意“天圆地方”。令牌的正面刻有各种代表不同神辞的变形文字,背面刻上与“斩杀”有关的各种符箓,四边刻二十八星宿的名号。
印牌(yind):又称“镇坛牌”,主要用于斋醮仪式,又分太上老君正印和玉皇大帝正印两种(图11)。其使用有严格的祖制规定,即三代以下巴岱扎使用太上老君正印,三代以上则使用玉皇大帝正印。印牌一般为扁式长方体,用梨木并涂以朱漆制成。其正面通常刻有类似乾坤、坎离四卦的图符和符箓,背面不着纹饰。
祖师棍(zibyeufghuk):一般在守坛、还傩愿请祖师时使用(图12)。在巴岱扎的法器中,祖师棍具有最高神格,几乎成为祖师的化身。因此在取材、造型上格外讲究,其选料必须是雷劈过的桃木,以示对巴岱扎是否具备灵气和与天地诸神遁灵的潜质等条件的检验。祖师棍的顶部刻有一位仙风道骨、代表祖师的老人像;棍身笔直,有藤缠绕棍子,藤头保留悬空,制成龙头形状,取“冲天”之意;下端呈尖状,锋利无比,有“遁地”之势。由于鼻子是脸部最高且最中心的部位,在苗族传统观念中具有特殊的神格意义且不得超越,因此祖师棍垂直地面时的高度以齐下颚为最佳,其长度也因人而异。
二、凤凰苗族祭祀法器的社会功能
作为湘西苗族传统祭祀礼仪中的重要中介,无论是对于主持祭祀的巴岱,还是参与祭祀活动的普通苗族群众来说,法器都具有较为典型的原始宗教意义,其间体现了基于民族信仰、民俗意向的价值追求,也可见这种礼仪背景下赋予器具所维系民间秩序的社会功能。
(一)民族信仰的识别符号
在凤凰苗族聚居地,诸如“巴岱雄”、“巴岱扎”之别的法器分类,不仅是与区分“生苗”与“熟苗”礼仪类群相对应的识别标志,同时也是苗族民间信仰的界定标志。与其它少数民族祭祀法器相比,凤凰苗族祭祀法器具有凸显于其族群外部表征和内部文化基因的元素。
苗族是中华民族大家庭中历史最悠久的原住民族之一,供奉蚩尤为其始祖。象征蚩尤的牛角“对异氏族、异部落起到威慑恐吓的作用,对本氏族部落又具有保护的神力”,不仅包括角状屋檐、角状银饰、牛角酒杯等常见的装饰物,祭祀礼仪体系中也不乏牛角造型或以牛角材质的法器,如巴岱雄的牛角筶、巴岱扎的牛角和九孔八卦筶等。苗族信仰赋予法器的特定造型,使之具有较为显著的民族识别特征,与其它民族祭祀法器乃至民族信仰有着也有着较为明显的区别。另一方面,法器上诸如花草、八宝等传统纹样,也同时见诸于当地苗民服装、银饰等日常装饰用品,进一步证实了祭祀法器根植于当地苗族民间的传统和现实。
(二)民俗意向的物质载体
鬼神崇拜是苗族民间最普遍的原始宗教形式,与其特有的鬼神观念有着密切的联系,祭祀法器便是联系人与鬼神之间最重要的中介和凭据,因此也成为其特殊民俗意象的物质载体。巴岱雄所使用的令牌、祖师棍都需要用被雷劈过的梨木、桃木制成,反映的是法器承载鬼神崇拜民俗的一个方面。
相关调查和资料显示,几乎每一件法器的背后都有一个的传说故事。巴岱雄的牛角筶没有尖角部分且均以红绳串联,在苗族口传“古老话”中便有记载。据传一位双目失明的巴岱雄曾师从太上老君学法,由于目不能视,总被牛角筶的尖部锉伤手,又难以同时回收扔出去的筶,因此太上老君便削去尖部并以红绳串联,解决了巴岱雄的问题。此外,巴岱雄金铃所系青、黑二色的布条,则来源于苗族迁徙途中由于饱受磨难、身着服装混合了鲜血和尘土所留印记的传说。这种种传说与祭祀法器相生相伴,与苗族悲壮、艰难的迁徙历史和苗民乐观、开朗的天性密不可分,也蕴藏着苗族民间特殊的民俗意象,成为其情感和观念世代相承的重要纽带。
(三)民间秩序的物化标志
在相当漫长的历史发展中,苗族民间一直以古规古理来判断是非,以德高望重又有威信的老人主持的“和款”作为苗族社会最基本和典型的民间秩序维系法则。湘西特殊的地理环境,使得凤凰苗族至今依旧保留着这种重古崇老、长幼有序的民间社会秩序维护模式。
在凤凰苗族民间社会,无论巴岱雄或巴岱扎,均需由处事公道、遇事热心、为人忠厚的人充任,以此保障祭祀礼仪的基本规范,而通过其使用的祭祀法器,又能成为巴岱身份等级的识别依据,成为其物化标志之一。如巴岱雄使用的金铃,新制作时一般系五根布条,每完成一场法事或祭祀,主人家多以一根布条加系于金铃,以表示对巴岱雄的感谢和肯定。所以金铃的布条越多就表示巴岱雄的经验越丰富。巴岱扎使用的印牌也有类似“三代以下巴岱扎使用太上老君正印,三代以上则使用玉皇大帝正印”的祖制仪轨。这种种传统的规范,对处于定型社会的苗民来说是必须遵循的基本信仰规范,久而久之,“使人类的生活和行为神圣化,于是变为最强有力的一种社会控制”,凤凰苗族祭祀法器所保留的完整体系和架构,恰好充当了反映当地民间秩序继续保留和维系的物化标志。
三、结语
作为凤凰苗族文化的重要物质载体,尽管祭祀法器与生俱来的伴随着“落后”文化的影子,但也是当地社会历史的特殊记载。对于当代民间造物艺术的相关研究来说,神秘的湘西至今仍然未能完全揭开,面对包括苗族祭祀法器在内的种种有待进一步普及调查和深入研究的文化遗产,无论是从文化多样性的角度,还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工作推进的需要,都是值得我们正视和珍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