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地岩画背后的萨满教
——加拿大、阿拉斯加和西伯利亚人面岩画与萨满用具的关系
(加拿大)丹尼尔·阿瑟诺1著朱利峰2译
(1.加拿大魁北克大学蒙特利尔分校,蒙特利尔H2X1L5
2.中华女子学院,北京100101)
摘要:萨满教与岩画之间的关联并不是一件很容易说清楚的事情,在史前的北欧地区,曾经大范围流行萨满教,因此我们更加确信当地的岩画是产生于萨满文化语境之下的一种视觉文化形式。在距今1000年左右,萨满教在加拿大的北极地区变得更加重要。因此,这里的许多岩画以及一些便携式的艺术品也就相应地表现出这种萨满文化的特性。然而,在这一地区只发现了没有任何身体特征的类人面像岩画,同时还有许多看上去像是面具或者人面雕刻的多赛特艺术作品。这种以人面为特征的形式在整个岩画点随处可见,特别是集中在萨满教非常活跃的几个世纪之间。虽然这些不同载体上的人面像在雕刻方法上略有不同,然而它们始终将具有相似性的正面面部形象强调出来。本文运用岩画艺术比较研究的方法,尝试对这些充满张力并呈现多样化的萨满文化工具提出一些新的思考角度。
关键词:北极圈;萨满教;人面像;岩画
一、岩画与萨满
在世界上的许多地方,岩画往往与萨满教息息相关。其图形或被解释为萨满恍惚状态的视觉表现,或至少可解释为萨满仪式的呈现。正是通过萨满仪式,萨满得以成为社会群体与灵魂世界间的中介。但从考古学来看,正如近十年来的论文所揭示的那样,岩画和萨满教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件容易证明的事情。
萨满巫术在北半球的很多国家已经盛行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目前在有些地区仍保持着这一巫术传统。因此,我们可以尝试将这些国家的岩画艺术视为萨满仪式的视觉表现形式之一进行探讨。而且,我们可以看到,北极地区(包括从挪威到格陵兰岛)不同社群的岩画艺术在图案和主题上存在相似性。这表明,从萨满教的服饰、用具、宗教仪式和表达方式等方面看,这些岩画艺术的源头是一致的。因此,在某些地方,萨满用具的元素在多种实物载体包括某些裸露岩石上都有刻画。比如说,拥有这些元素的鼓,面具或烟筒等物品,确实作为主题出现在岩画艺术的图案之中。俄罗斯北部和北欧国家就发现过此类例证,阿拉斯加和加拿大北极地区也曾有发现。
在本文中,根据加拿大的考古发现,表明岩画的艺术创作似乎与萨满仪式密切相关。考古学家保罗·塔森曾对此处岩画做过理论探讨,他的观点是:(岩画)这种视觉艺术表现形式的创作者不一定就是萨满,但这些人可能在某种程度上介入了萨满的精神活动。有时是作为目击者,见证了他们的宗教活动;否则,就是基于对萨满形象、做派和行为的集体认知。他将萨满语境(shamanisticcontext)定义为:以萨满活动领域为中心的集体生活模式。换言之,一个社会群体的所有成员都受到了萨满教世界观的影响。无论是否拥有与萨满一样的世界观,所有成员都成为了岩画艺术的创作者,通过形象刻画出居于他们精神世界的某些实体,或是宗教仪式上的萨满形象,这些萨满的特征非常鲜明。(TAON,P.S.,1993)
加拿大北极地区一个叫夸加它里克(Qajartalik)的岩画遗址发现了大量的人面岩画。将其置于萨满教语境来看,这个岩画遗址的图像突出了自然界和精神世界间的关联,而萨满则在两个世界之间,以及两个世界与其居民之间扮演了调解人的角色。在其它极地地区,特别是阿拉斯加和西伯利亚,这两个地方的岩画遗址的人面像也呈现出相似性,说明这些史前人类社群中也可能有类似形式的萨满活动,同时表明加拿大东部北极地区古爱斯基摩人岩画遗址中的艺术创作和运用,与其它北极地区在萨满艺术上存在相似性。
二、夸加它里克区域概况
昂加瓦半岛(UngavaPeninsula)的东北海岸是加拿大东部北极地区一个独特的地方。在魁北克省,它属于一个被称为努拿维克(Nunavik)地区的一部分。在现今所发现的遗址中,这里的岩画艺术遗址属于独一份。更确切地说,它们是目前冻土类环境下独有的四个岩刻遗址。这个地区就是所谓的“加拿大的大北方”。这四个遗址中,无论从图案的内容还是考古学的复杂程度看,夸加它里克都是最重要的岩刻艺术遗址。因纽特人将这个遗址命名为Qajartalik,意思是“能看到独木舟的地方”。当然,在这个地方再也看不到独木舟了!然而,在人类活动的痕迹中,确实还有些东西值得一提。图7加拿大北极地区(努拿维克位于魁北克省北部)首先,我们需要了解这个遗迹的概况以及与其历史相关的古文化现象。
自20世纪60年代初起,许多加拿大考古学家定期来这个非常偏远的遗址开展研究,①本人也是其中之一。②将这个遗址中人类和动物面孔的岩刻与某些便携式的古代艺术品相比较,学者们目前已达成共识:即夸加它里克遗址属于多赛特(Dorset)文化艺术风格(Arsenault&Gagnon2003;Arsenaultetal.2005;Plumet1997;Sutherland2002;Ta·on1983;TaylorandSwinton1967)。多赛特文化从公元前一个世纪开始到十三世纪,延续了一千多年。多赛特人也被因纽特人称为Tuniit(意为“巨人”)。与其他古爱斯基摩人一样,多赛特人聚为小渔猎群体,在北极严酷的环境中过着游牧生活。
更为独特的是,多赛特时期的几个考古遗址出土的工艺品(图13-24,图13-16是多赛特便携式艺术;图17-24是与萨满用具相关的多赛特便携艺术品)与萨满巫术有关。我们注意到,在这些遗物当中有面具和人面塑像、假牙、陶俑、吸管,以及一种被称为“杖”的物品(考古学家还不能准确界定“杖”的功用)(见:Crandall2004;McGhee1987;Helmer1986)。尽管这些工艺品可能有更多其它的功用,而不是仅仅满足审美的乐趣,但它们仍然被视为多赛特便携式艺术(史前旧石器时代的艺术品,可以移动的)的优秀范例。
多赛特艺术的发展似乎一直受到萨满文化的推动,这种推动力在公元5世纪以后显得更为强烈,并且在公元10世纪左右,当加拿大北极地区变得更加温暖后,发挥了更大的影响。这种情况似乎使萨满巫术在应对当时的全球气候变化时面临了社会压力。随着环境的不断变化,回应这种社会压力的一个主要表现就是艺术品与萨满巫术的关联更加密切。举例来说,这一阶段后期,一些多赛特定居点以长屋为特点,同时出土的雕刻艺术品比实用物品更多。然而,大约在公元13或14世纪,因无法适应环境变化,多赛特人被新爱斯基摩人所取代,新爱斯基摩人也被称为图勒人,是因纽特人的直系祖先,其艺术表现不再包括岩石艺术(McGhee1996)。③
三、夸加它里克:一个独特的岩画点
夸加它里克紧靠哈得逊海峡(HudsonStrait)惠特利湾(WhitleyBay)北部(退潮的一端),高出平均海平面15米以上,距离海岸线约50米。这个地方的考古遗址非常复杂,岩层由滑石构成,其柔软的表面使得史前艺术家很容易进行雕刻活动,这个遗址也被后来的定居者一直作为采石场开采(Langlais2010,2007)④。尽管我们还不知道夸加它里克的首次开采始于何时,然而有足够的考古证据让我们认为,滑石(图26)对那些采石的多赛特人非常重要,他们甚至用这些石料制作油灯和炊具之类的实用物品。图勒人和因纽特人后来也把这里作为采石场,但却只有多赛特人在这些岩石表面留下了有趣的画面,作为与“地之神灵”进行象征性交换的方式,因纽特人称这种方式为托恩盖特(Torngait)。(Arsenault2007c,2005)
作为整体,该遗址可以分为四个独立的活动区域(图27)。这四个部分沿着一个椭圆形地质断层的纵轴分布,南北长约130米。第一处是一个小型岩居,带有制作台,这是遗址中唯一没有岩刻也没有被开采的部分。距离西北约30米的第二处是遗存最丰富的一个区域,包括各种大小形状的岩刻一百多幅,以及多个开采的痕迹(Langlais2007,2010)。西面约15米的第三处有一个巨大的露出地面的扁平岩石,岩石上已经发现了超过70幅独特的岩画,以及若干处古代和现代的开采痕迹。第四处在第三处以西大约80米处,这一处有一个小的石台,上面只有4幅岩画。第一处和第四处构成了遗址纵轴线的两端。
四、萨满与岩画:夸加它里克岩画解读
正如前面提到的,公元10世纪末,多赛特的萨满活动在加拿大北极地区变得越来越重要。因此,那个时期的许多便携式艺术品(Crandall2004;McGhee1987;Helmer1986),以及岩刻遗址可能都是在萨满文化的语境中产生的。⑤在这些与萨满巫术有关的物品中,通过比较可以看出,某些物品——比如所谓的“杖”(图14;图17),上面有许多类似人类的面孔。把这些物品集中起来研究,就会看到夸加它里克岩刻中出现的这些面孔有着某种相似性。同时,其他一些物品(图29-31面具和人面塑像),比如面具、人面塑像、假牙、俑,也与人形面孔以及动物面孔有着密切关联,并被用作萨满教的标志或物品,与萨满巫师的巫术仪式存在着密切的关系。
这些岩画只描绘了人类或类似动物的面孔,而没有任何其它身体特征(图32-39不同风格的人面岩画),大部分与在其他地区发现的面具和小型面罩相像。然而令人感兴趣的是,夸加它里克遗址中那些刻在滑石上的面孔却有些不同,它们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这些人面更像是某种动物(图40-41兽面岩画),比如有的是尖耳朵,或者有弯曲的角。合乎逻辑的推论是,当时的艺术家们想强调萨满巫师的法力,他/她们能够将自己变身成动物,以期更好地发挥法力,从而与邪灵斗争或治愈某些疾病。换句话说,描绘这些变形的面孔,可能是在突出展示萨满变身的不同阶段,可以说,多赛特萨满巫师在他们的仪式上对动物和神灵进行某种模仿。
以此类推,一些岩画点出现人面像的集群可能是一种转喻,藉此来强调包括萨满巫师在内的强大实体与神灵世界的接触(Arsenault2007a)。还有一些夸加它里克岩画也值得关注:一些类似人类的面孔被刻画成张开嘴(图42-43张开嘴的人面像),而另一些则在下巴以下刻上线条(图44-45下颌刻线的人面像)。大张着的嘴和线条可能象征着巫师们有着强大而神奇的气息。有人认为,萨满巫师的呼吸是用来表现他/她的守护神不仅可以医治病人、还表现为神灵附体,或是在迁徙中与外部某种强大力量对抗,也可能多赛特艺术家们想表现那时的萨满巫师所呈现的另一种神秘的萨满仪式。
夸加它里克岩画对人面的这种特殊描绘在其他北方国家的岩石艺术遗址中也出现过,特别是那些有记载显示萨满教在当地有着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悠久传统的地区。尽管各地对面孔的描绘存在差别,但是它们的共同之处在于对面部神态的表现,尤其是对正面面孔的刻画,比如大张着的嘴。
例如,在阿拉斯加,特别是科迪亚克群岛的一些岛屿,那里的岩画也描绘了类人的正面面孔(图46-48阿拉斯加科迪亚克岛人面岩画)。如这些图片所显示的,我们很容易看出雕刻者想要强调某种犹如戏剧表演的特定情形(Turner1979)。其他地方,比如同期的西伯利亚,特别是在贝加尔湖西北地区,也有类似人类或动物的面孔出现在史前岩刻中,有时是戴面具的人形(图49-51西伯利亚人面岩画)。这些遗存向我们指出,萨满巫师使用的道具包括鼓状物、鼓槌状物及其他物品。但无论这些被刻画的面孔戴或是不戴面具,我们都可以看出,岩石艺术与萨满巫师在仪式中使用的用品存在直接的联系。
五、小结
对于考古学家来说,所有这些都是岩画点的物质遗存,这是第一次尝试将这些岩画遗址作为古老萨满文化的一部分进行解释。透过人面岩画与其它遗存(如便携艺术品)的相似处探讨人类早期艺术的无形的内涵,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我们不能想当然的、望图生意的理解极地国家岩画遗址在精神层面的表达。
总而言之,以下的看法是合乎逻辑的,即多赛特人和其他极地地区的史前群落一样,置身于一个充满神灵的社会环境中,他们的岩石艺术反映了某些宇宙哲学,这些哲学与萨满教世界观有关。夸加它里克岩画被创作出来是为了给多赛特人宇宙观中的不同世界提供一个潜在的接触平台,人类和神灵可以通过这种载体在这里相会。夸加它里克或许是这样一个地方,在这里曾经进行某些象征性的神灵力量的交换,换句话说,就是在岩石上刻画出在萨满仪式上显灵的巫师的面孔,而不是用石头制作那些实用物品,比如油灯和炊具。同时,这里也可能是训练萨满巫师的地方,巫师们在这里学习一些启蒙仪式!
这些神态各异且充满变化的面孔强调的是萨满巫师在做法仪式的不同阶段获取和使用的法力。我们在这里简略了解了夸加它里克岩画与分布在其它地区的岩石艺术之间的差异。虽然许多有萨满教传统的极地国家的岩画艺术中都出现有类人面的形象,但很可能只有加拿大东部北极地区的雕刻者们想通过刻画萨满活动中人的神态来表达某种更确切的东西。通过对这些岩画进行简短的比较研究,我试图阐明这些古老面孔真相的一星半点,那就是它们与萨满特有的巫术仪式中呈现的力量和变化有关。我希望我成功表明了这一点,当然,我们还需要在更大的范围内对岩画上的人面像进行更加细致的研究。
致谢:
Kangirsujuak的因纽特社区居民(最靠近夸加它里克的村庄)
Avataq文化组织(因纽特人非政府组织)
加拿大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委员会(SSHRC)
魁北克社会文化研究基金会(FQRSC)
注释:
①1995年,Kangirsujuak社区委员会邀请Avataq文化组织(因纽特人非政府组织)设立了一个考古学重点研究项目,旨在更好地保护夸加它里克的考古资源。作为一个岩画专家,我受邀参加到这个抢救性的考古项目中(参见Gendronetal.1996;Plumet1996)。一些主要的任务是再次检验露出地表的岩层,以州立的艺术方法对观测点进行记录,对创造岩画的考古学背景进行调查。前两次田野考察是在1996和1997年,主要的任务是对每一个目前在岩石表面及其周边仍然可见的考古学特征进行严格的定位,并评估他们的保存现状(Arsenaultetal.1998)。在小心翼翼的记录之余,还对岩画点的要素进行绘图和分析(Arsenault2005,2007a),我和我的团队于1998-2001年间对两处主要的凿刻岩画点进行了小范围挖掘,以努力寻找一些石质工具和其它具有考古特征的物品为主(Arsenault2007b;Arsenaultetal.2005)。最后,在2004年,我们完成了这项任务并安装了环境监测系统,以便更好地评估气候变化带给岩画点的影响(见Arsenault&Gendron,Ed.2007;Gagnonetal.2007;Arsenaultetal.2005)。
②本人的成果之一就是鉴别出180个明显的岩画个体,都是描绘的各式各样的人面形,少部分属于兽面岩画(Arsenault2007a)。
③图勒人的艺术品与他们的祖先有显著的不同(Crandall2000;McGee1987),据我们所知,他们没有留下任何岩画作品。
④尽管Saladind’Anglure报导夸加它里克的滑石已经被当代因纽特雕刻家们认为是高品质的雕刻石料,确实当今仍有一些人到这里来挑选原材料,但他却从未注意到这里也是古代的采石场,也未提及这个地点可能也被史前的采石工人用来制作油灯和其它实用产品。
⑤这个假说随即被一个考古学家WilliamE.Taylor的比较分析所证实,后来又被艺术史学家GeorgeSwinton(Taylor&Swinton1967)所证实,再后来是被岩画学专家PaulTa·on(1983)证实,强调类型学方法在一些具体的案例上是行之有效的,特别是我们想将岩画置于一个已经确定的考古学框架之内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