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中桂
一个希腊学者，当然对希腊神话了若指掌。不过当他不是以研究者的身份去分析研究希腊神话，而是让他作为一个说故事者来讲述希腊神话，那情况又会怎样呢？希腊神话有众多的版本，他该如何挑选、组合，又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表述出来呢？《众神飞飏——希腊诸神的起源》正是这样的一部作品，它是让—皮埃尔•韦尔南先生在他给的孙子及朋友讲述古希腊神话故事基础上写成的。[1]韦尔南，法国鼎鼎有名的古希腊学家，无需多介绍。从研究者到讲述者，韦尔南他是如何做的呢？又有什么样的体会呢？他说：“首先要选准一个版本，这就是说，忽略那些异本，把它们胶封起来，让它们‘闭嘴’。版本选定之后，在讲述过程中叙述者本人也会介入，以代言人自任，当然他至少要知道自己所讲的神话故事没有最终的固定模式。另外，在研究者作为讲述者的时候，他怎能忘记自己同时是一个探寻神话的精神基础的学者，并且以往的研究以经使他深知那些含义有多大分量，它又怎能不把它们注入自己的叙述之中呢？”[2]从他的这个自我表白中可以知道，一个研究者，他在说故事的时候，其实也是贯注了他的学术思想和风格的。那么相应的，我们也可以从一个研究者所说的故事中来理解他的思想。
韦尔南在他的《希腊人的神话和思想》中对希腊神话有过非常详细的分析，涉及到神话的结构、时间记忆、空间组织、劳动技术、形象副本和宗教人物等主题，从中解读出了古希腊人从神话到理性的过程。[3]不过对神话中的战争主题却没有直接的论述。但在《众神飞飏》中，战争却占了很大的篇幅。因此本文将直接从韦尔南在《众神飞飏》中讲述的战争故事中来看韦尔南是如何讲述战争以及神与人的世界的。《众神飞飏》中讲了两个战争故事：神的战争和人的战争。因为是讲述故事的作品，在其中韦尔南主要是讲述战争故事的来龙去脉，而对它们的直接评论和分析不多。不过正如上面所说的，故事叙述中其实以经包含了作者的意见了。因此下文首先沿着韦尔南讲的思路，并尽量保留韦尔南讲述故事的框架，把两个故事的内容梗概复述出来[4]，然后再探讨韦尔南在故事中所想要表达的思想内涵。
一、 神的战争
（一）混沌与秩序：宇宙的起源
诸神的战争是神的不同派系在整个宇宙空间中展开的争斗，因此在进入诸神的战争故事之前，先介绍宇宙的生成及诸神的起源和派系。
1、混沌、大地与老爱神
最开始时，首先存在的是“卡奥斯”（Chaos），也就是希腊人所谓的“混沌”。它是一个黑暗的空虚，是一个混乱的空间，没有边界没有底端。宇宙从本源上说，就是这个卡奥斯，这个盲目、漆黑、无限的深渊。
然后出现了大地，希腊人称之为“盖亚”（Gaia）。大地是从卡奥斯的深处出现的，但是它却代表了混沌的反面。与卡奥斯相对，大地它拥有一个清晰、分离、明确的形状，坚定而稳固。在大地上的一切东西都变得定形、可见、坚固。它就是世界的平台，诸神、人类和兽类都可以在上面行走。这个平台往上升而为高山，往下陷落为地下隧道。地下部分无限延长，最后与卡奥斯相连。也就是说大地她尽管有一个清晰的形状，尽管后来从她体内诞生的一切都将和她一样具有限制和固定的边界，但她的内部深处依然与卡奥斯相似，隐藏着原始的混乱状态，黑暗、混沌。
在混沌和大地之后第三位出现的是“埃罗斯”（Eros），这就是原始的爱神，后来被希腊人称为“老爱神”。它所表现出的是宇宙中的一种冲动，正是这种冲动，使大地从卡奥斯中产生出来，同样，从大地中也将迸裂出她的深处所包含的东西，而无须与任何人交配。因为在最远古的时候，还不存在阳性阴性，还没有带性别的事物。卡奥斯就是一个中性词，而非阳性的。不过大地母亲就有性别了，她是阴性的，能生育，是万物之母，除了几个从混沌之中产生出的实体之外，一切事物都由她孕育和喂养。
2、天空和海浪
接着，大地生育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乌拉诺斯，即天空。然后她又生出了蓬托斯，即水，以及所有的水系，更确切地说是海浪，因为在希腊语中该词为阳性。乌拉诺斯和蓬托斯都是大地的复制品和对立面。天空乌拉诺斯与大地相对等，与大地构成了宇宙的两个重叠的平面，一个平台一个拱穹，一个上一个下，两者可以完全相互覆盖。而海浪蓬托斯补充了大地，并钻进她体内，以液体形式对她加以限制；与大地的坚固密集不同，海浪具有不定性和绵绵不尽的液体性和流动性；但是最海浪的最深处，它又和大地一样与混沌的一面连接在一起。
这样就有了三个原始实体：混沌、盖亚、埃罗斯以及两个大地所生育出的实体：乌拉诺斯和蓬托斯，世界就构成了。这些实体既是自然力量又是神灵。
3、盖亚的孩子
乌拉诺斯是阳性的，自从他出现以后，就有了雄性与雌性的性别对立。此时爱发挥的作用就不同了，就产生了不同性别之间配对的问题，就有了双方的欲望。此时不再是盖亚仅仅生育自己体内的东西，也不是乌拉诺斯仅仅生育自己体内的东西，而是两个强大力量结合产生出许多各种不相同的生命体。乌拉诺斯不停地在盖亚的怀抱中发泄淫威，除了性交外什么都不做，也就是说天空总也不与大地相分离。大地怀上了一连串的孩子，但是没有机会把他们生出来，被压抑在盖亚的腹内。
盖亚和乌拉诺斯的这些孩子有三系：首先是提坦系，包括六个提坦兄弟和六个提坦姐妹共十二个。其中提坦老大名为奥克阿诺斯（Okeanos），他就是那条环绕宇宙转动的液体腰带；老幺名为克罗诺斯（Cronos），人称“有骗子思想的克罗诺斯”。第二系为库克洛佩斯（Cyclopes）系，包括三兄弟：布戎忒斯（Brontes） 、斯特佩罗斯（Steropes）和阿耳革斯（Arges）。他们都是非常强大的人物，只有一只眼睛，他们的名字带有金属的涵义：雷的霹雳、闪电的迅速。最后一系就是赫卡同刻伊瑞斯（Hekatonchires）系，也是三兄弟，又被统称之为“百臂三巨人”：科托斯（Cottos）、布里阿柔斯（Briaree）和古阿斯（Gyes）。他们是身体巨大的怪物，长着五十个脑袋和一百条胳膊，每条胳膊都力大无穷。
宇宙生化进程因为乌拉诺斯的纵欲而停滞了，他压在盖亚的身上，使得长夜无尽，没有光明。他们的孩子也因为他一直压在盖亚的身上而无法生出来。这使盖亚感到憋胀、压抑和窒息，于是大发雷霆，并号召她的孩子们起来反抗他们的父亲。但是他们都很害怕而不敢起来反抗，只有最小的儿子克罗诺斯答应帮助母亲与父亲作对。于是盖亚制定了一个狡诈的计划。她先在自己体内用白钢制作了一把弯刀并将它交到克罗诺斯手中。克罗诺斯在在他母亲的肚子里，埋伏在乌拉诺斯跟盖亚交合的地方，就在乌拉诺斯在盖亚身上发泄淫威的时刻，他用左手抓住父亲的性器官，然后右手挥刀将它割了下来，紧接着顺势将乌拉诺斯的生殖器往上扔了出去。许多血从这个割断后的器官流出滴到了地球上，而那个生殖器却被抛出了很远，落到了海浪里。乌拉诺斯在被阉割的那一瞬间，疼得号叫一声，轰然与盖亚分离，从此永远固定在世界的最高处，再也不能动弹。随着天空与大地的分离，空间被打开，时间同时也被改变了，宇宙的进程又得以继续进行。提坦们走出母亲的身体，并交配生子，这样就开始了代与代之间的传承。
4、卡奥斯的后代
先放下大地的后代不提，回过头来交待一下卡奥斯的后代。卡奥斯生了两个孩子，一个叫埃瑞波斯（Erebos），一个叫尼克斯（Nux），即夜神。埃瑞波斯是卡奥斯的直接延续，是绝对的黑暗，是处于纯粹状态的黑暗力量，体内没有任何异质的东西。而夜神尼克斯则又生了一些孩子，包括埃忒尔（Aither），即“以太”或“以太之光”；赫墨拉，即“日神”，或“白昼之光”。埃忒尔是纯粹的光明，与绝对的黑暗埃瑞波斯相对；而赫墨拉则与夜神尼克斯相对。由此宇宙可分成三个层次，最上面是纯粹的光明之地，绝对没有黑暗，以后的奥林斯波诸神就处在上面，而最下层则是纯粹的黑暗之地，绝对没有光明，属于地神或被打败或发配到地狱塔尔塔罗斯的神灵们；中间是黑夜和白昼交替出现的地方，有黑夜就没有白昼，有白昼就没有黑夜，但没有白昼就没黑夜，也就是白昼黑夜相反相成，人类、兽类植物就生活在白昼和黑夜这对矛盾统一体中。
5、厄里斯与埃罗斯
接着再回来说乌拉诺斯。乌拉诺斯离开大地以后，就不再与盖亚结合在一起了，只有在大雨滂沱万物滋长的时刻，天空才可以发泄，大地才会生育。除此之外，大地与天空的联系就被割裂了。而在乌拉诺斯离开盖亚的时候，对他的儿子发出了可怕的诅咒，诅咒他们必定会因为大逆不道的罪行而付出代价。而他的生殖器流出的血产生出了埃里尼斯（Erinyes），这些原始的力量的职责就是记住一个人对他的亲属的侮辱，使他们得到报应，负责对那些有血缘关系的人们之间的罪行进行报复。从乌拉诺斯的伤口流出的鲜血还诞生了吉伽斯巨人、墨利亚和白蜡树女神们，这三种身分别代表着暴力、惩罚、争斗、战争、屠杀。这些暴力希腊人用一个词概括就是“厄里斯”。乌拉诺斯被扔进大海即蓬托斯得那个生殖器在大海中漂浮游荡，精子的液体和大海的波浪混合在一起，这些相互的交融的液体围绕在性器官周围，随波浪漂流，在这个过程中形成了一个创造物：阿佛罗狄忒（Aphrodite），诞生于大海之波浪的女神。阿佛罗狄忒后来在塞浦路斯岛登陆，在她身后，又走来了埃罗斯和希墨罗斯，即爱神和欲望之神。不过这个埃罗斯以经不是那个原始的埃罗斯，而是从今以后要求有雌性雄性之别的埃罗斯，他现在的角色是使两个异性的个体化生命相结合，这意味着一场情欲的游戏，当然会有预谋的爱情勾引，以及一切与引诱、媾和、嫉妒有关的东西。埃罗斯将两个异性结合，目的就是要他们生出第三个生命：与前代相区别的第三者。
也就是说，克罗诺斯割断父亲乌拉诺斯的生殖器就带来了在希腊人看来是互补的两种力量，一个叫厄里斯，即“争吵”，另一个叫做埃罗斯，即“爱”。厄里斯和埃罗斯是同一基础性事件的产物，不过厄里斯是本来团结的事物内部出现争斗争吵，而埃罗斯则相反，使事物之间的达到和谐与团结。随着厄里斯和埃里斯的到来，所有的神灵将在各自的一边相互对峙和争斗。
在这世界的舞台上，宇宙的生化已经大致完成，诸神争夺统治宝座之战的地序幕徐徐拉开。
（二）秩序与权力：诸神的战争
宇宙已经从混沌中生出来，世界的秩序也得以初步建立，但还不稳定，因为诸神的代际权力更替问题还没有得到最终的解决。克罗诺斯通过阉割他的父亲，使得宇宙生化的进程得以继续和完成，但随着乌拉诺斯的远离，也开创世代相承的道路。但是如果每一世代都在斗争，那么世界将永无宁日。因此只有彻地解决诸神之间的战争，世界的秩序才可能得到确立。
1、宙斯的诞生
克罗诺斯帮助盖亚把天空分开并使其远离盖亚，成为了诸神和世界的主人。他把他的提坦兄妹们解放出来，并成为他们的保护者。但是克罗诺斯因为妒忌、凶恶、对别人时刻提防和戒备，总担心别人搞阴谋与己为敌，而将拥有强力的库克洛佩斯三兄弟和赫卡同刻伊瑞斯三兄弟用锁链锁了起来，打入了地府。不过提坦兄妹们却抱作一团，甚至克罗诺斯还和他的姐妹之一瑞亚（Rhea）结了婚。瑞亚与盖亚是两个相似的原始力量，她可以说是盖亚得翻版，只是比盖亚更为个体化、人格化一点。
克罗诺斯与盖亚结合，当然也将会有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孩子将形成第二代个体化神灵，他们将各有自己的名字、近亲和势力范围。但是克罗诺斯非常多疑，他担心自己的权力，即使是对自己亲生的孩子门也不太相信。而且盖亚也对他发出了警告——盖亚作为一切神灵的母亲，洞悉世间一切的秘密，对隐藏在自己心中的一切了如指掌，并能预知未来——说他的一个儿子将会比他更为强大并把他赶下宝座。克罗诺斯闻听此言，心急如焚，决定采取预防措施：只要一个孩子出生下来，他就把他吞食下肚，也就是说把他吃掉。这样，他们的所有孩子都被吞到了他的大肚子里了。
瑞亚如同盖亚对乌拉诺斯阻挠孩子来到世间的行为不满一样，对克罗诺斯的做法也大为不满。因此她听从大地的建议，决心阻止克罗诺斯的丑恶行径。她所采用的手段也是诡计、欺骗、欺诈和谎言。当最后一个儿子即宙斯——就像克罗诺斯是乌拉诺斯的小儿子一样，宙斯也是克罗诺斯的小儿子——即将出生的时候，瑞亚到了克里特岛，在那里偷偷生下了宙斯，并以一系列的诡计手法瞒过了克罗诺斯。最后以一块石头代替婴儿让克罗诺斯吞了下去。因此克罗诺斯和瑞亚的孩子除了宙斯外都被吞到了克罗诺斯的肚子中，而他们的最上面是一块石头。
宙斯在克里特岛长大后，就产生了向克罗诺斯报复的念头，因为他的这个父亲不仅吞食自己的孩子，还伤害了乌拉诺斯。但他独自一个人，无依无靠，当然是没有能力达到此目的。于是他想出了一个诡计，希腊人称为“墨提斯”（Metis），意即为了欺骗面前的敌人而预先把各种方法结合起来。他让克罗诺斯吃下了一种瑞亚给他的，名叫“法耳马孔（Pharmakon）的魔药。实际上就是一种泻药。而克罗诺斯刚吃下了这药，就吐出了那块石头，接着第一个出来的孩子是赫斯提亚（Hestia），然后按年龄相反的顺序，一大串男男女女的神依次而出。于是这一大批男性女性的神灵站到了宙斯的一边。
战争正式开始了。
2、与提坦神之战
战争的一方是无拉诺斯极其周围的其他提坦神，另一方是在宙斯周围站着的被称做“克罗尼代”诸神和奥林波斯诸神。此战空日持久，持续了无数年也没有结果。最后又是诡计起了决定作用。提坦中的伊阿佩托斯（Japet）的儿子普罗米修斯站到了年轻的宙斯的一边并带给他们仍然为他们所缺少的东西——诡计。这种诡计是一种兼具智慧与欺诈的思维，它首先使人能预先控制事物，以使事物的结果符合人的期望。
大地的母亲盖亚告诉宙斯，他要想取胜就必须和一些既与提坦阵营有血缘关系但又不属于其中的人物联合起来。她指的就是库克洛佩斯三兄弟与赫卡同刻伊瑞斯三兄弟。因为提坦们是自然神灵，拥有自然力量的粗暴猛烈，要想战胜那些无序的强大力量，自己就必须吸收无序的力量。因此宙斯解救了库克洛佩斯三兄弟与赫卡同刻伊瑞斯三兄弟， 并保证如果他们与他并肩战斗就将得到使人不死的仙露和神食——此种神食是奥林波斯诸神的标志：与兽类无所不食和人类食用面包、葡萄酒和肉不同，他们只吃这种神灵的食物。宙斯送给他们仙露和神食就是向他们保证，他们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奥林斯波神。这场狡诈和诡计对原生力量、暴力和无序的泛滥的战争，终因库克洛佩斯兄弟与赫卡同刻伊瑞斯兄弟的加入而转向对克罗诺斯不利。库克洛佩斯兄弟送给了宙斯一件战无不胜的武器——雷电霹雳。宙斯通过拥有库克洛佩斯的雷电霹雳的眼睛与赫卡同刻伊瑞斯的压倒一切的臂力，便变得真正不可战胜了。[5]
当宙斯抛出他的雷电霹雳同时赫卡同刻伊瑞斯兄弟冲向提坦兄弟的时候，诸神之战达到高潮。这时世界又重新回到了混沌的状态，山峰倾毁，地缝裂开，无边的浓雾从被黑夜笼罩着的塔尔塔罗斯的深处突然涌出，天空倒塌在大地上，世界回到了最初的无序、不定型状态。宙斯不但打败了对手与父亲克罗诺斯，同时重建了世界，把混沌、万物莫辨、杂乱无章的卡奥斯重新建造成一个有序的世界。提坦诸神被打入了地下，不过他们不能被杀死，因为他们的生命没有终点，他们只是被遣送到了塔尔塔罗斯之中，即那个混沌的世界中。为了防止提坦诸神逃窜回地面，波塞冬（Poseidon）负责在那里修筑了铜墙铁壁，并且“百臂三巨人”被任命为宙斯的忠实护卫。
（三）王权的维护：宙斯的王国
1、宙斯的统治
战胜提坦诸神，诸神之战结束了，宙斯取代克罗诺斯取得了世界的统治权。他把荣誉和特权分配给诸神，建立了一个等级化、有秩序、有组织，因此也是稳定的神权宇宙。在最高处统治的是宙斯，他重组了陷入混沌的宇宙。与之前的克罗诺斯不同，宙斯时代勾画出了一个不同的宇宙，是他的同辈人选择他做国王。他尽量公平地分配给每个人应有的荣誉。某些提坦神在诸神战争中没有明显地偏袒任何一方，对于他们在宙斯统治之前享有的特权，宙斯就予以保留，比如对海洋之神奥克阿诺斯就是如此。他保留甚至扩大了赫卡忒（Hecate）——她是提坦的女儿，月亮女生，她也没介入斗争；在神的世界里她代表一种偶然性的因素——的特权，她的特权是不受限制的。因此可以说，宙斯他代表着克罗诺斯的反面，他矫正了克罗诺斯统治中片面的、自私的和有害的东西，将他的统治建立在一定的正义基础上，考虑到了诸神之间的平等，这种方法的收益者是其他的神灵。总而言之，宙斯确立了一个更节制、更平衡的统治形式。
但是根本的问题尚没有得到解决。随着时间的流逝，宙斯也会有很多孩子。他的孩子，会不会像克罗诺斯推翻其父亲乌拉诺斯、他又推翻他父亲克罗诺斯的统治一样最后也来推翻他的统治呢？有了前车之鉴，宙斯当然会对这种危险进行防备。他要做地就是消灭世代更替地统治，而代之以万古不易的稳定统治。
实现此目标的关键之一在于宙斯他的婚姻。他的第一个妻子名为墨提斯，意思就是刚才提到过的那种智慧：诡计、或对即将发生的事物的预见能力、或不为任何事情感到吃惊与狼狈的能力、或从来都不给突袭以可乘之机的能力，正是此种智慧使他或得了权力。宙斯娶墨提斯为妻，不久之后她就怀上了雅典娜。为了杜绝墨提斯生出个儿子并推翻他的宝座的可能性，宙斯采用了一个与克罗诺斯相似的诡计：吞食。不过与克罗诺斯吞食孩子的不彻地吞食不同，宙斯连墨提斯一起吞食了。他不满足于身边有墨提斯做妻子，他要自己变成墨提斯。而吞食墨提斯的这个诡计最终得以实现，还是通过一个诡计来实现的：他通过狡诈的方法，利用墨提斯会变形的能力，让她变成一滴水，他就把她吞了下去。而墨提斯此时已经怀上了雅典娜（Athena），但她不能再从母亲的身体里出生，而只能从她父亲的头颅中出生。当宙斯的头大得像墨提斯的肚子时，宙斯疼痛不已，叫普罗米修斯和赫菲斯托斯来帮忙；他们用以一把大斧头照着宙斯的头直砍下去，雅典娜就从神主宙斯的头颅中跳了出来。她就是雅典娜，一位足智多谋诡计多端的女神。而同时，世界上所有的诡计从此将集于宙斯一人了。这样，王位的难题迎刃而解，神的世界有了一个无法撼动的主人，因为他本身就是君权。从此没有什么能撼动宇宙的秩序。
2、与梯丰之战
秩序的稳固与否是要通过对反力量的挑战才能得到检验的。当人们都以为世界已经最终得到和平，拥有了稳定的、公正的秩序时，它就受到了梯丰的挑战。
梯丰是盖亚在“金阿佛罗狄忒”的推动下和一个名叫塔尔塔罗斯的男神相爱、结合而生下的。因此他属于与奥林波斯神或提坦神完全不同的谱系。天神的谱系是有盖亚创造了天空乌拉诺斯并与之结合而形成的。但是梯丰却相反，他是盖亚跟与天空相对的存在于大地最底下代表着原始的卡奥斯残存或代替了卡奥斯的地狱塔尔塔罗斯结合的产物，可以说是象征着与天神谱系的诸神完全对反的力量。梯丰是盖亚最新的也是最后的一个孩子，他的形象是一个恶魔似的巨人，有一副奇特的面孔，长得像一个怪兽，身上既有人的方面又有非人的方面：他有一百个蛇头，每个蛇头都吞着黑色的芯，每个蛇头都有两只喷出烈焰的眼睛；他有很多声音，时而说神的语言，时而说人话，时而发出各种野兽的吼叫声。因而可以说他是万物的胡乱混合，是各种最不同方面聚合成的单独个体，是许多不可并存之物的结合。他具有惊人的力量，保留着混沌和无序的威力，好动而灵活，总是不停地走动、击打、甩动腿脚。梯丰的出生就对奥林匹亚的秩序构成了一种威胁。如果他获胜，那就意味着一切将回归到原始赫混沌的世界中去。如果这样，诸神间的长期斗争的结果将会化为乌有，世界将回到某种混沌中去。
梯丰向宙斯发动了进攻。宙斯通过地震——一种宇宙成分的震荡来获取胜利，他用他的闪光的独眼加上他的武器的电光，战胜了梯丰的一百个蛇头射出的火焰，多眼对独眼，宙斯取得胜利。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个版本，韦尔南还介绍了其他的几个版本，其中的过程都要比这个要曲折和复杂，这就不一一详细复述了。它们的共同的之处都是开始时宙斯被梯丰打败或受到了挫折，但是在关键时刻，又是诡计起来决定性的作用，扭转了局面，最终梯丰功败垂成，被打败。诡计是这些故事的主题。
梯丰被打败后，被宙斯埋葬，他的身体被解送到了提坦们被封锁的那个地方，也就是塔尔塔罗斯里面。而且最有可能的就是被压在了埃特纳山下。那些火山还时不时地冒出浓烟、岩浆或火苗，而这些可能真是梯丰所引起的。这证明了梯丰的失败甚至被压在大山之下或者死亡以后，他所代表的无序力量并没有彻底消失。在此故事的另一个版本中说，从梯丰的尸体里逃逸出了包括狂风在内的各种各样的风。这些风不像其他风神所代表的那些有规律的风，而是无法预料的无固定方向的风。当它们在海面上肆虐的时候，陷入其中的船只就会迷失方向，被海水所淹没；当它们在大地上肆虐的时候，就会摧毁所有的收成，掀倒树木，毁坏人类的工作。这些风直接来自于梯丰那里，是梯丰继续对宇宙施加影响的标记。由此可以看到，宙斯的胜利并没有根本上消除梯丰在宇宙中作为混沌力量的活动，奥林波斯诸神只是把他逐出了神界之外，而把他赶到了人类那里，让他在人类那里横行霸道。因此在希腊人那里，梯丰是无可救药的恶，没有任何神灵可以对付他。
3、与“巨人们”之战
战胜梯丰，宙斯还没有最终获得霸权，他还要与“巨人们”斗争。与巨人们之战的主题是统治权之争：是该由神王掌握统治权还是该由军队暴力来掌握统治权。
巨人们既不完全是人，又不完全是神，而是介于二者之间。他们在宇宙中象征着战争职能，是和宙斯王权下神的等级相对应的军队等级。他们代表着武器的威力、纯粹的暴力、身体的健壮、生命的年轻。巨人们也是由大地生出来的，他们一从大地中出生，就以成熟的年轻战斗者的面目出现，刚一出世，他们就相互打斗，然后又团结起来，接着就和诸神开战。奥林波斯的诸神参与了反对巨人们的战斗，不过虽然诸神令他们的对手损失重大，但仍然不能把他们消灭。即使巨人们伤痕累累损失惨重，却还依然精力充沛，他们属于力量不断更新地年龄段，是刚刚进入战斗生涯的青年。奥林波斯诸神要想战胜他们，就必须借助一个非神的生命的帮助。宙斯又一次必须依靠凡人，因为巨人们归根结底属于人类。奥林波斯诸神争取到了赫拉克勒斯（Heracles）的帮助。赫拉克勒斯是宙斯和一个凡间女子阿尔刻墨涅结合所生，他不是神，还是凡人。他给巨人们的种族、部落或群体以致命打击。不过战斗并没就此结束。因为盖亚不想让这些从自己体内出生的创造物就这么被消灭。所以她去找一种使人不朽的植物，送给巨人们，以使他们成为神仙。不过宙斯猜到了盖亚的心思，先下手为强去把那植物采摘了下来。从此地球上就再也没有了这种植物了，巨人们吃不到这种草药，必死无疑。此处韦尔南还提供了另一个故事版本，有时它又被归入梯丰的故事，是关于“短暂之果”的一种食物的故事。说命运三女神摩伊拉（Moirai）给梯丰/巨人送了一种药，誓言旦旦地保证说吃了就能不朽并能打败宙斯。于是梯丰/巨人们吞了这种药水，但实际这是一种被称为“短暂之果”的东西，是人类吃的食物，吃了以后力气就会一天天地耗尽，便得像人那样脆弱和易受攻击。此是在重申人神兽之分的标志：食物之不同。梯丰/巨人们吃了“短暂之果”后就被宙斯打败了。
4、奥林匹亚的法庭
对巨人们的战争结束后，宙斯的统治真正地得到了确立，与他并肩作战的诸神也永远拥有了他们曾经拥有的特权。他们居住在纯粹的光明的天空。而在世界的底部，则是永远黑暗的塔尔塔罗斯或哈得斯——被打败的神灵、被降伏的妖怪、动弹不得的巨人们，他们或者被绑缚者或者像克罗诺斯那样变得常睡不醒。在谋种意义上他们已经被驱逐出了宇宙。居于中间的是人类和兽类，这些生命既有黑暗也有白昼，既有善也有恶，既有生也有死，他们的生命的归宿就是死亡。在此宙斯建立的宇宙秩序中，他把神灵世界与黑夜、黑暗、冲突拉开了距离。他把战争从神界驱逐了出去，把它送到了人类那里去。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当神灵之间的发生了争执时，该如何处理呢？宙斯未雨绸缪，不仅建了一套政治体系，还建了一套准司法体系，以便诸神间发生了争吵也不会动摇世界的支柱。此套司法体系是这样设置的：如果诸神间发生了争执并有可能激化的话，他们就会被邀请参加一次丰盛的宴席。同时斯提克斯也会被召来，并带来一个盛着地狱之水的金壶。与争执有关的神拿起这个壶往地上浇些水，即浇祭，然后他们也要喝一些水并发誓说自己不对争吵负责，声明自己的理由的正确性。撒谎者喝下神水，就会昏迷过去，他所处的状态就会像那些被打败的神灵，不会死去，但是失去了所有属于神性的东西，不再能动弹，不再能行使自己的权力，也就是说出局了。犯错者被清除出奥林匹亚山，直到他们服完自己的刑罚才会从沉睡中苏醒，但这时他们仍然不能分享仙露和神食，还得耐心地等待十倍于刑罚期限的时间。
至此，宙斯的王国秩序就稳固完美了。
二、 人的战争
（一）人类和诸神
上面已经提到过，宙斯建立了宇宙秩序，并把战争从神界驱逐到了人类那里。也就是说，人类的战争，其实是跟诸神是有关联的。因此，在讲人类的战争故事之前，先简略交待一下人类与神的关系。人与神的关系有一个从人神共处到人神分离的过程。
1、黄金时代
人类的历史不是从宇宙的起源就开始的，而是从宙斯成为国王的时候，即从世界稳定下来之后才开始的。诸神居住在奥林匹亚山，但他们也与人类分享地球的某些部分。在希腊靠近科林斯的地方有一个平原叫墨刻涅（Mekone），在那里人与神共处，混杂而居。他们参加同样的宴会，坐同样的桌子，一起吃喝玩乐，每个日子都是节日，都是幸福的日子，生活好得无以复加。
在人神还没有分离的时代，人们称之为黄金时代。有时人们也把科洛诺斯的时代称为黄金时代，以克罗诺斯为首的提坦们与以宙斯为首的奥林波斯诸神之间的斗争开始之前的时代，当神的世界还没有卷入野蛮的暴力时，人类始终由他们的位置。在黄金时代，人类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出生，大地母亲直接把他们生育出来，当然也没有死亡，一直年轻，到了几百岁，甚至几万岁，他们会睡着，最后消失。他们不再存在了，但不是真正的死亡。那时也没有工作，没有疾病，没有痛苦，不用耕作，所有的食物所有的财产都归他们使用。那时也还没有女人，人类全部是男性，正如他们不知道疾病、衰老、死亡和工作，他们也不知道与女人交合。那时是一个生活幸福的时代。
不过在诸神分裂之后，人神之间的分离也就开始了。
2、人神的分离
以宙斯为首的奥林斯波诸神通过暴力打败了提坦们，建立了宇宙秩序，解决了荣誉和特权的分配问题。他们之间的权力分配，或者是通过公开的冲突，或者是通过协商来实现的。但神和人之间的位置该如何摆放，却是一个大难题。使用暴力是不可能的，因为人类实在是太脆弱，手指一弹就能让其灰飞烟灭；通过协商以达成协议也是不可能的，那是地位平等者间的事情。这就需要一个迂回的办法才行，于是宙斯指派普罗米修斯去负责解决这件事情。之所以选普罗米修斯，那是因为他在神界的暧昧地位。在神界他的地位十分模糊、矛盾且难以界定。他的父亲属于提坦族，但他本人并不是真正的提坦，而他也不是属于奥林波斯神的谱系。在诸神之战中，他是宙斯的同盟者，但又不是归顺者，既不参加提坦阵营与宙斯作对，也不属于宙斯阵营，他是独立自主的。在智慧性格方面他跟宙斯有许多共同点，敏锐而诡计多端，不过他却没有称王称霸的野心。但他又具有反抗的天性，狡猾而桀骜不驯，敢直言批评，是井然有序的宇宙中的内在抗议者。“普罗米修斯与人类是‘同谋’的关系。他的地位与人类相似，因为后者也是一些角色模糊的创造物，既具有神性的一面——他们最初与诸神分享生活空间——又具有动物性、兽性的一面。所以像普罗米修斯一样，人类身上有许多自相矛盾之处。”[6]
普罗米修斯如何划分人与神之间的分水岭以及接着的一系列导致人与神的分离的事情是比较复杂的，韦尔南对此作了非常具有精彩的叙述，带有极强的结构性和隐喻性。不过在这就不再一一详细复述了，只作概要的介绍如下：普罗米修斯用希腊人宰杀牲畜祭祀的方式，分割骨肉，以让人神选择，由此分出地位高下。他在其中用了诡计耍了花招，不过诡计被早被宙斯识破，但宙斯将计就计，选了牛骨头，而将牛肉留给了人，这样人神就分开了。象征不朽的骨头与会腐烂的肉之间区别就是神与人间的区分——不朽与死亡。接着宙斯对普罗米修斯的欺骗行为展开了报复，藏起了火和食物小麦，并给人类制造和送去了女人。普罗米修斯为人类从天下盗回了火种，但那是会熄灭的火，凡人之火，跟天火以经不可比拟了。人类没有了食物，就只能走上自己耕种的艰辛之路。人类自从有了女人，就开始了婚姻的悲惨生活。这样，人类的世界就与神分离开了。熟食、劳动、婚姻也成为了人类文明的标志，将人与野兽区分开来。最后宙斯还对普罗米修斯作了严酷的惩罚。总而言之，韦尔南通过这些叙述和隐喻所要表达的就是人类的暧昧性，正如普罗米修斯的暧昧性一样。
（二）特洛伊战争
在韦尔南这里，人的战争就是指特洛伊战争。虽然是人的战争，但其实是跟神有关的，这场悲剧的根源在神那里。因此先从神开始。
1、海洋女神忒提斯
忒提斯是海洋女神之一，与她的五十个姐妹生活在大海中。其来源是：大地盖亚——海浪蓬托斯——“海洋老人”涅柔斯（Neree）——忒提斯。不过因为她们的母亲多里斯的缘故，这些海洋女神属于奥克阿诺斯的谱系。忒提斯具有水一样的特性，具有非凡的才能和变化魔力，可以变为各种形状，有非凡的流动性和无比的柔软性。而且还是一位魅力十足、充满诱惑的尤物。
宙斯和波塞冬两位主神都对忒提斯产生了爱慕之情，他们明争暗斗都想娶她为妻。但是后来宙斯通过和普罗米修斯的和解和交换，得知了一个可怕的秘密：如果宙斯实现愿望与忒提斯结合，那么诸神中世代之间的战争将会重现并永驻诸神的世界，动摇宙斯作为君主的地位和他企图使之万古不变的统治秩序。得知了这个秘密后，诸神都拒绝和忒提斯结合。那么忒提斯怎么办，难道她将永远地做处女、永远都不会拥有爱情吗？当然不会，神灵们是高尚的，他们为了摆脱这必然性——时间一到他们必须把位置让给年轻人——而把它推到人类那里去。忒提斯会生下凡人孩子，她的孩子将是人类世界英雄的典范，达到战功的巅峰，他将是最好的，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他就是阿基琉斯，忒提斯与佩琉斯结合所生的儿子，他是特洛伊战争的主要人物之一。
2、婚礼上的金苹果
宙斯和众神一致决定，佛提亚国王忒萨利人佩琉斯与忒提斯结婚。这是一件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诸神当然不能直接出面将之强加给自己的同类，因此佩琉斯得自己去征服忒提斯。佩琉斯在别人的指点下知道了打败忒提斯的方法，最终征服并劫持走了忒提斯。他们将结婚。婚礼在皮利翁山顶举行。这座山峰是神与人之间的一个交接点，也是一个角色非常模糊的地方，是马人们[7]的所在地。婚礼就是在这人神杂然相处之地、既是兽类又为超人的生命们悠然而居之所举行。缪斯女神们唱起了举行婚礼时人们唱的歌《祝婚词》，每位神都献上一件礼物。正当婚礼的高潮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女神厄里斯，不和、嫉妒和仇恨之神。她没有被邀请，却自己来了，并带来了一个婚礼中最贵重的一份礼物：一个金苹果。金苹果上还刻着一句话：“献给最美丽的”。在场的有三位女神——宙斯的女儿雅典娜，宙斯的妻子赫拉和阿佛罗狄忒都认为金苹果理所当然是属于自己的。特洛伊战争正是由这个金苹果而起。
三位女神争夺这个金苹果，而诸神不能断定谁是美丽女神该得到此金苹果。宙斯当然也不可能去做决定，因为他选择的话就只能令一位女神满意，而得罪另外两位。这时有是一位凡人将要对这件事进行裁决。诸神又要把自己拒绝承担决定的责任推到人类头上。
3、帕里斯
被选出来在三位女神之间进行裁决的人是帕里斯（Paris）。
在讲帕里斯如何裁决之前，先介绍一下他的来历。他是特洛伊国王普里阿摩斯（Priam）和赫卡柏（Hecube）的小儿子。赫卡柏在分娩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生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烧毁特洛伊城的烈火。通过解梦得知，这个将出生的孩子代表着特洛伊城的灭亡、被火焰与火苗摧毁。因而按照惯例，孩子出生后就被遗弃了。普里阿摩斯将孩子交给一个牧羊人，让他把孩子抛弃掉。牧羊人把孩子遗弃在了英雄们进行训练的荒凉之地，在远离人类、野兽出没的高山之侧。“遗弃一个孩子就是不必手染鲜血而把他推到绝路，送他到另一个世界，离开人间。但有时会发生孩子并不死去的事情。一旦他幸运地重新出现，他会因为本来注定死去却经历了考验逃得一命而获得许多本领。成功穿越死亡之门，这会让大难不死者成为光辉夺目的、非凡的精英人物。”[8]帕里斯就是这样的一个幸运之人。据说他被遗弃后先被一只母熊哺了几天奶，然后伊达山[9]上守护羊群的牧羊人们发现了他并把他收养了。他们养育了他，但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来历，为他取名为阿勒克珊德罗斯（Alexandre）。
岁月流逝，阿勒克珊德斯长大成了少年。一天，王宫密使来王家羊群里寻找最漂亮的一头公牛，普里阿摩斯与赫卡柏想用来给他们被遗弃的儿子做祭品，以纪念他们被逼分开的儿子。被选中的正是阿勒克珊德斯最喜欢的那一头，因此他决定陪伴它去，希望能有机会将它救回来。每次在为死者举行祭祀仪式上，都还会有一些游戏和祭祀竞赛，阿勒克珊德斯也报名参加并在比赛中独占鳌头。普里阿摩斯的儿子之一得伊附件柏对此勃然大怒，决心杀死这个技压群雄的僭越者。阿勒克珊德斯逃入到了宙斯神庙中，被那里的具有预言能力的普里阿摩斯的女儿认了出来，认出了他就是被国王父亲遗弃掉的儿子。这样帕里斯又重进了君王家。
帕里斯虽然在王家谱系中取得了应有的位置，但还是保持着去看望那些牧群的习惯。当被宙斯授权代表他本人解决争端的赫尔墨斯带领着三个女神降落在伊达山顶并让他说出在他看来三位当中谁最美丽时，他正在牧羊。当他看到这几位神灵，尤其是看到其中一位女神赤身裸体时，帕里斯吓得呆若木鸡；因为这是很危险的事情：我们没有权力看到神灵，这是我们不能承受的一个非凡的特权和一个危险。赫尔摩斯让他选择谁最美丽，这样进行裁决的权力就落在了他的头上——这其实是诸神的决定——他要裁决在自己眼中谁最为美丽。三位女神都开出诱人的条件来勾引他以便选择自己：雅典娜许他以战场上的胜利和令人嫉妒的智慧，赫拉许诺给他君权，而阿佛罗狄忒则许给他以美丽的海伦。帕里斯最后选择了海伦。
4、海伦
海伦的身世是一个传奇。她是神对人类的一次入侵的结果。她母亲勒达（Leda）是卡吕冬（Calydon）国王特斯提奥斯（Thestios）女儿，是一个凡人女子。她的父亲是一个斯巴达人，廷达瑞奥斯（Tyndare）。廷达瑞奥斯因政治斗争的失败被赶出祖国，来到特斯提奥斯那避难。在他返回斯巴达去重新夺取已被人篡夺的王位之前，他爱上了勒达，并与之结婚。而勒达的美貌不但吸引了她的丈夫，也打动了身处奥林匹亚山上的宙斯。宙斯不再考虑什么赫拉或其他的神仙妻子，一门心思净想和勒达做爱。于是在勒达与廷达瑞奥斯结婚那一天，在他们的婚床上，宙斯变成天鹅的形状与她相会并与她结合。这样勒达肚子里就同时怀上了廷达瑞奥斯和宙斯的孩子，共四个，两男两女。两个儿子为卡斯托耳（Castor）和波吕涅克斯，其中波吕涅克斯直接来自宙斯，他是神仙之神，而卡斯托耳更多地来自廷达瑞奥斯，为凡人。两个女儿为海伦和克吕泰涅斯特拉，同样的，其中海伦为宙斯的后代而克吕泰涅斯特拉则完全为廷达瑞奥斯的凡身女儿。
当海伦到了婚嫁的年龄，他父亲廷达瑞奥斯看到她变成了一个大美人，宝贝得不得了，于是召集全希腊的年轻人、王子和依然独身的国王，让他们都来到他的家中，他要了解情况后从中选出乘龙快婿。但是这些召来的人在他王宫了待了颇长一段时间，他都还无法定夺。他的一个狡猾的侄子奥德修斯于是给他出了个主意：为了避免引起骚动，要求所有的求婚者都发誓，无论海伦的决定是什么他们都得接受她的选择，并且都要做这桩婚姻的证婚人，若被挑选的人的婚姻生活中发生了意外，他们要同意做丈夫的同盟者。结果所有的人都发了誓。而海伦选定的人是墨涅拉厄斯。
墨涅拉厄斯与帕里斯是早就相互认识了的，他到特洛伊德一次旅行时帕里斯曾接待过他。因此当帕里斯到希腊，自然也就会得到墨涅拉厄斯的盛情款待。帕里斯在埃涅阿斯的陪同下来到希腊时，首先是受到了海伦的两个兄弟的隆重接待；接着他就被墨涅拉厄斯迎接到了斯巴达，受到墨涅拉厄斯无微不至的照顾，并被馈赠了无数的礼物。不过接着墨涅拉厄斯必须得去参加一个亲戚的葬礼，他就让海伦代替他来招待客人。乘此之机，海伦和帕里斯出走了，背叛了墨涅拉厄斯，奔向了特洛伊。有人说是海伦纵情于欲望和感官之乐而自愿跟帕里斯走的，也有人说她是被帕里斯强行劫走的，不是她的意愿，她还进行了反抗。
但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胁迫，海伦的出走，引发了特洛伊战争。墨涅拉厄斯一返回斯巴达，就向阿伽门农汇报了海伦的背叛和帕里斯的背信弃义。阿伽门农派包括奥德修斯在内的一批人到以前的所有求婚者那里去，动员一切同盟者。整个希腊都聚集了起来，决心让帕里斯为抢劫一个女人而付出代价，因为这关系到了希腊的荣誉问题，海伦不仅仅只是一个美人，她还是一个希腊女人，一个妻子，一个王后。在荣誉问题上，有时候协商也可以代替兵戎相见的。因此刚开始时墨涅拉厄斯和奥德修斯去了特洛伊，企图以友好协商的方式解决问题。但最终无功而返。战争不可避免地就要爆发了。
刚开始时，远征特洛伊用武力夺回被帕里斯拐走的海伦似乎并没有激起希腊人一致的热情。甚至连奥德修斯都曾想溜掉。他妻子刚给他生了个儿子，在这个时候抛开他们母子二人似乎不合情理，于是他装疯卖傻，想逃避义务。但老涅斯托耳识破了他的伎俩，他只得同意出发。而老佩琉斯，在几个孩子都死了之后，就只剩阿基琉斯一个了，他不想让这一根独苗离开他去打仗。于是他将儿子送到斯库罗斯岛上，让他与国王的女儿们生活在一块，把他装扮成女孩子。奥德修斯到岛上去，用计谋揭穿了阿基琉斯的伪装。于是阿基琉斯也准备奔赴战场。
5、阿基琉斯
阿基琉斯是海洋女神忒提斯最小的儿子。在这之前，她已经生下过七个儿子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生下的孩子像他们的父亲那样做个凡人，而是试图使他们变成神。于是她把他们放到火里面烧，想把他们身上包藏腐败的一切湿气，正因为这湿气才使人类不能成为一团纯粹的火焰。但是在火中，她的儿子们消耗殆尽全部死了。在阿基琉斯出生时，佩琉斯觉得不能再让忒提斯把他烧死，至少得把这个救下来，于是在忒提斯正准备把孩子放进火中去的时候，出来干涉，把他拉了出来。火只烧到了孩子的嘴唇和脚后跟的一根骨头，那根骨头给烧死了。佩琉斯征得马人基隆的同意，登上皮利翁山，挖出一个健步如飞的马人的尸体，从他那抽取一根骨头并安在了小阿基琉斯的身上。这使得阿基琉斯小小年纪就能跑得像鹿一样飞快。关于阿基琉斯的脚后跟，还有另一种说法：既然不能再把他投到火中烧了，忒提斯就把他放到地狱之河斯提克斯河中去洗。被放到地狱之河中的人出来后会获得很多非凡的本领和能量。阿基琉斯被地狱之水淹没，但经受住了考验，只是他的后脚跟因为被忒提斯用手抓着提在那而没有沾到水，于是后脚跟就成了他的唯一弱点，只有从那才可以将他杀死。
佩琉斯与忒提斯这一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导致的结果之一是，忒提斯女神的强大光辉和力量似乎部分地环绕在了阿基琉斯身上。但是，终究他的形象是悲剧性的：虽然不是神，他生和死都不能像一个普通凡人那样，但逃脱了人类的通常状况并不会使他由此变成神，他仍然是会死去的翻身肉胎。他的命运可以看作是当时的一切战士、一切希腊人的典型。半人半神的他，不能完完全全地成为两者中的任何一个。他人生道路从一开始就注定是要分叉的，无论他选择哪一条道路，在沿着它走下去的同时，都需要否定自己的一部分本质。如果阿基琉斯像他父亲所期望的那样，过一个平凡人的生活，那他将会有长寿、平静而幸福的一生，但是到生命结束后，这个生命就在黑夜和虚无中轰然倒塌，不会有任何痕迹标明它曾经闪耀过。不过阿基琉斯选择了相反的道路：短暂的一生和永远的荣誉。他选择奔赴远方、抛弃一切、历尽一切艰辛、提前就把自己交给死亡；在战场上与敌对抗，达到战功的顶点，走向“美丽的死亡”——在被保存下来的青春之美丽中死去。阿基琉斯的名字，他的遭遇，他的故事，他这个人，将永远活在生生不息的人类的记忆中。
6、战争结果
经过特洛伊城下多年的鏖战和对峙，希腊人最终取得了胜利。关键之战，是希腊人通过诡计，用那匹著名的特洛伊木马将先头部队带进特洛伊城，然后从里面打开城门，希腊军队的大部队蜂拥而入，迅速占领了整个城市。他们烧杀抢掠，将那里变成了一片废墟。因此在他们取得胜利的同时，也就是在犯罪，他们终将为他们在特洛伊城犯下的罪过和暴行付出代价。他们在返回希腊途中，先是阿伽门农和墨涅拉厄斯之间产生了矛盾，然后奥德修斯和墨涅拉厄斯也发生了争执。经过一连串的波折后，奥德修斯和阿伽门农两人结伴一起回去，希望能一起到达希腊大陆。但神另有安排，狂风暴雨袭击了他们的船队，舰队被打散，许多船只沉没，上面的船员和战士随之命丧海底。只有极少数希腊人得以幸运地返回家乡。而在被大海宽恕的人中，有的人又死在了自家门口。阿伽门农就是如此，回到家就被一对奸夫淫妇无情打击并被击败。而奥德修斯在暴风雨后飘荡在了大海上，接着经历了一系列的奇遇，最后返回家乡，一切失而复得。
至此，人类特洛伊战争的故事也讲完了。
三、 故事的意涵
上面将韦尔南讲的神的战争和人的战争故事都复述了一遍，现在接着来分析韦尔南在这些故事中究竟想表达些什么思想。
先把两个故事连起来，从整体上来看战争故事的内容。韦尔南从宇宙的演化生成开始讲起，详细描画了宇宙从混沌一步步分化，走向秩序化的过程，通过两次的神的代际权力更替斗争，而由宙斯确立了宇宙的秩序，建立起了他的王国。宙斯再通过对梯丰以及对“巨人们”的战争，维护和巩固了他的王权。接着讲神与人的分离，转入叙述人类的战争故事。不过在韦尔南讲述的人类的战争中，真正讲战争过程的成分非常之少，绝大部分篇幅都是在讲战争的背景，才讲到战争开始，其实故事就结束了，最后粗略交待战争的结果完全是为了讲故事的程式上的需要罢了。而战争的背景介绍中讲的其实主要还是神的事。因此人的战争可以说是神界的秩序维系故事的延续。从整个故事的内容来看，可以说韦尔南讲述的战争故事的主题就是“秩序”：秩序的生成、创立和维护。下面围绕这个主题，对相关的内容进行更为细致的分析。
（一）从老爱神到阿佛罗狄忒
宇宙是生成性的。[10]不过此生成性可分为两个阶段。这两个阶段从老爱神埃罗斯的角色转换中就可以看得很清楚。宇宙的本原是卡奥斯，然后从卡奥斯中出现了大地，接着出现的就是爱神埃罗斯。此时的埃罗斯表征的就是一种宇宙的内在冲动，由此冲动的作用，原始宇宙实体无需经由两性结合就可以生殖，将自身体内的东西释放出来，成为新的实体。因为由自身生出，新的实体当然就是自身的相似物或相反物。混沌卡奥斯生出了与它对立的大地盖亚；大地盖亚又生出与她对应的天空乌拉诺斯以及与她对反的海浪蓬托斯；卡奥斯生出与它相似的埃瑞波斯和夜神尼克斯；夜神尼克斯又生出与她相对的埃忒尔和日神赫墨拉。这些都是以同样的方式实现的，都是属于无性生殖。通过这种方式生出来的实体，虽然也是神灵，更表现出来的形式主要是自然的力量，他们的个体性和人格特征表现得还不是很明显。
性别的区分是从大地和天空开始的，阴性的大地生出了阳性的天空，于是宇宙中就开始有了雄性和雌性的对立和结合。严格的性别区分和结合是从阿佛罗狄忒的出现开始的，此后的宇宙生化，将主要由彼此对立彼此差异的个体结合来完成，而不再是实体的自我系统复制。爱神埃罗斯的角色也就发生了相应的变化，其功能转变为了促使两个异性的个体化生命的结合。生出来的神灵具有了比较明显的个性化和人格特征。因此在某种意义上说，从埃罗斯到阿佛罗狄忒的转变，也象征着主神由原始力量向人格神的转变。此后，主宰宇宙秩序的就将主要是人格神，也是具有了人格特征后，权力斗争才变得有必要和可能。秩序的创立和维护也就变现为了人格神对无序原始力量的制服和处置。于其中，智慧，也即是诡计，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老埃罗斯的主要作用是促使宇宙实体“分”，而新的爱神的主要功能是促使分了的个体“合”。宇宙的秩序就是在一个不断地分和合的过程中实现的，而分与合都终究是一个“生”的问题。宇宙秩序，是先在生成基础上才有后来的制度创立和维护的。
（二）“厄里斯与埃罗斯”的隐喻
厄里斯，即“争吵”，与埃罗斯即“爱”是同一基础性事件的产物，都是在克罗诺斯阉割了乌拉诺斯的生殖器后生成出来的，是两种对立的但又是互补的力量。一方面是黑暗的力量，代表着暴力、仇恨、惩罚、争斗、战争、屠杀，而另一方面则是光明的力量，是结合、协调、情爱、和谐。但是这两个方面却又是共存与互补的，不可分离。
其实在同一个实体或个体身上，也同时包含着这两种力量。这从宇宙演生一开始就如此了，并不完全是拉诺斯被阉割后才出现，只是后来表现得更为明显而已。混沌卡奥斯生出大地，而大地盖亚的根部却还是与卡奥斯相连着的，自己也还包含着黑暗和无序的部分。而上面说过，宇宙的本原是混沌，混沌中的原始力量是生殖力的根源。大地之所以被称为万物之母，其实就跟她的这种来源于和包含着混沌的再生力量有关。混沌还产生了黑夜，黑夜生下了一切恶的力量，包括死亡、帕尔卡、刻瑞斯、凶杀、屠杀、杀戮，同时还包括所有的恶：焦虑、饥饿、劳累、争斗、衰老。[11]而相反的一面是，夜神它又生出了日神，黑夜和白昼在对立的同时又相互支持，“有了黑夜时就没有了白昼，有白昼时就没有了黑夜，但是，没有白昼就没有黑夜。”[12]相似的是，在乌罗诺斯被伤害而发出诅咒之后，在各种黑暗的力量中也生出了阿佛罗狄忒。不过即使是阿佛罗狄忒本身，也是包含着两面的，一面是金子般的阿佛罗狄忒，一面是黑色的阿佛罗狄忒。因此韦尔南说：“……在一边并非全部是白的，另一边也并非完全是黑的。这宇宙永远都是相反两面的混合。”[13]
由此，我们才能明白为什么在诸神的战争中，宙斯需要去联合属于提坦阵营的库克洛佩斯三兄弟和赫卡同刻伊瑞斯三兄弟。“因为提坦们是自然神灵，拥有自然力量的粗暴猛烈，要想战胜那些无序的强大力量，自己就必须吸收无序的力量，那些完全具有理性、完全有序的人物难以做到这一点。提坦们代表着强暴、狂热而无序的力量，为了战胜他们，宙斯自己的阵营里也需要此类力量。”[14]基于同样的道理，奥林波斯诸神与“巨人们”的战争中，也是需要依仗了凡人赫拉克勒斯的帮助才取得了胜利。而且虽然宙斯一方最后战胜了提坦们、梯丰和巨人们，当时并不能消灭他们，只是将他们制服并关在了地狱之下，不让他们再出现而已。正如梯丰那“无可救药的恶”，在宇宙中作为混沌的力量的活动，那是无法根本消除的。所以战争的目的并不是要消灭对手，而是制服，并妥善安置，使无序重归有序。
也就是说，秩序地确立和维护不是要去消灭那些无序的力量，而是给它们一个恰当的位置。宙斯的统治所以被认为是正义的，并不是因为他的道德高尚，而是因为他公平合理地分配了每个人应有的荣誉和权力。在他的政治体系中，并不只是有他的兄弟姐妹，也有加盟的提坦家族的成员，对诸神战争中保持中立的提坦神，也保留其以前享有的特权，甚至还扩大了赫卡忒的特权。[15]正是包容和吸收了这些异己的力量，他的神王地位和他建立的宇宙秩序才得以万古不易。这在他吞下他的妻子墨提斯这个情节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在宙斯建立起了他的王国秩序后，神界不是就没有了争吵，只不过是他可以将它们驱逐出神界而已。正是如此，后来才爆发了人类的战争。因此有必要描画一下宙斯的宇宙秩序体系。
（三）“埃瑞波斯——日神/夜神——埃忒尔”结构的的隐喻
宇宙的生成和秩序的形成就是由上面所说的两种相反相成的力量的相互作用而得以实现的。不过宇宙的秩序结构并不就如那两种力量那样是平等的。在希腊神话中的宇宙是有等级的，那是一个等级化的世界。
先从宇宙的空间结构说起。在希腊神话的宇宙图式中，空间由下往上的纵向结构可以用“埃瑞波斯——日神/夜神——埃忒尔”这几位神灵的位置来表示。埃瑞波斯是绝对的黑暗，是纯粹状态的黑暗力量，处于大地的最底端，没有一丝光明；埃忒尔则相反，是绝对的光明，是埃瑞波斯的对称物，是天空中没有任何黑暗的那一部分。而处于这二者之间的日神和夜神，它们有规则地更替转换，是相互对立而有相互支持的矛盾统一体。宇宙秩序的等级结构当然不等于空间结构。不过它是依于空间结构而组织的。在上面，高高在上处于天空的绝顶处的是天神，他们生活在埃忒尔的永远强烈的光明之中。在下面，是地神或者是被打败或者是被发配到地狱塔尔塔罗斯里的神灵们，他们生活在永恒的黑夜之中。再而下，是凡人，生活在日神夜神交替的空间。处于上面的和下面的都是神灵，他们是不朽者，而凡人，则是有生有死的生命，正如日神夜神的矛盾统一一样，他们也是一个矛盾体。与人处于同一层次的还有兽类和植物，它们也与人类一样，有生有灭。
宇宙秩序虽然是分等级的，但各等级之间不是各自自足与相互隔绝，而是相互关联，共同构成一个完整的宇宙。在宙斯建立起了他的王国秩序以后，神界秩序的维系也还离不开地下的冥界和中间的人类。如上面所说，黑暗的力量总是存在的，诸神的世界中也一样，当它出现争端和危险时，就凭籍着神的特权，将这些恶的力量驱逐出神界，或送到人类那里，或关到冥府中去。所以说，正因为有冥府和人类的存在，神界的秩序才能得到维持。在宙斯建立的司法体系中，很重要的一环就是以地狱之水来判决神的争执，过错者也是被遣送到冥府去受惩罚。就神与人的关系而言，通过特洛伊战争中就可以看得非常清楚。特洛伊战争的起源就是诸神为了规避世代间的替代的必然性而将之推给人类所引起的，在导致战争爆发的重要环节中都有神的身影。而卷入战争的几位重要人员，也都直接跟神有关：阿基琉斯是由诸神命定的海洋女神与凡人婚姻的产物；帕里斯是三位女神争夺金苹果而诸神无法裁决，被神选出来进行裁决的仲裁者，他拐走海伦是阿佛罗狄忒向他兑现诺言的结果，此导致了战争的爆发和特洛伊城的毁灭；而战争双方争夺的大美人海伦，那更是直接跟宙斯有关，是宙斯爬上廷达瑞奥斯和勒达的婚床的结果；其他的参战的英雄人物也大多是有神的血统，是神人结合而生的半神半人式的人物。由此可见，那时的宇宙是一个人神自然尚未分离但又有等级秩序的世界。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埃瑞波斯——日神/夜神——埃忒尔”结构中中间层次的混合性或者说暧昧性的问题。日神与神夜神的矛盾统一，可以看作是此结构中两个端点的纯然状态在中间的交杂，也可以看作是它向两个端点的过渡状态。又或者套用哲学上的术语，可以将埃瑞波斯看成是夜神的本体，相应的埃忒尔是日神的本体，而夜神日神即是现象。那么通过中间的现象，即可以洞悉整个宇宙的本体。与“埃瑞波斯——日神/夜神——埃忒尔”结构相似的序列，在韦尔南所讲述的神话中还有很多，如“神——普罗米修斯——人”、“神——人——兽”、“神——英雄——凡人”、“人——马人——野兽”等等。这些序列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具有相同的结构。从中可以看出，韦尔南或许想告诉我们，宇宙不是由绝然断裂得各个部分机械组构的，它是一个连续体，中间充满了不确定性、模糊性和暧昧性；而宇宙中的事物，也不是纯然的，它总带着混杂性，即使是宙斯也混合着原始力量与诡计、理性与欲望。
（四）神王宙斯
分析完宇宙的生成和宇宙秩序的框架，接着来分析宙斯的地位角色。在宇宙秩序形成过程中，宙斯扮演什么角色？在宇宙的等级体系中，他处于什么位置？
在《古希腊的神话与宗教》中，韦尔南明确地反对以一神教的观点去理解古希人的神话。[16]也就是说，不能将希腊神话中的宙斯等同于基督教中的上帝。从前面的故事中也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希腊神话中有着众多的神灵，而且每一个神灵也都有各自的职能和管辖领域。而宙斯不过是众多的神中的一个而已。不过宙斯不是一般的神，用韦尔南的话说，他是“神王”，“作为神王，宙斯面对其他诸神的整体，体现的是最强大的力量，至高无上的权力……”。[17]
宙斯当然不是宇宙的创始者。前边说了，宇宙是生成性的，而不是由某个神创造出来的。在宙斯出现之前，已经有很多神灵，他是克罗诺斯和瑞亚结合而生的小儿子[18]，算下来是第三代神灵了。宙斯在神界的王者地位，是通过率领奥林波斯诸神战胜了以他父亲为首的提坦神而获得的，“是他的同辈人选择他做国王”。[19]宙斯接着尽量公平地分配给每个人应有的荣誉与权力，建立起了一套跟他父亲克罗诺斯相反的政治体系：“克罗诺斯是非正义的，他从不为自己的同盟者着想；而宙斯的统治却建立在一定的正义基础上，考虑到了诸神之间的平等，这种方法的受益者是其他神灵。他矫正了克罗诺斯统治中片面的、自私的和有害的东西。宙斯确立了一个更节制、更平衡的统治形式。”[20]然后他通过婚姻，与墨提斯结婚，并吞食了后者，使诸神的世代更替的斗争彻地消灭。随后打败了挑战者梯丰和巨人们，确保了统治秩序。然后还建立了一套司法的体系，保证神界的秩序稳定。而且也还通过普罗米修斯，界定了神与人的关系，使神界的战争和争吵得以转送到人类中去。通过这一系列的行为，他的统治变得牢不可破万古不移。从中也可以看出，宙斯的统治其实是那种善于控制各种关系的统治，通过协调和维系各种关系而得以实行。因此，宙斯其实也还不是这个宇宙的绝对权威，也不拥有绝对的权力。在他的司法体系中，他并不是最高的法官，他得借助于来自宇宙本原的地狱之水来判决。在三女神争夺一个金苹果的事件中，他也无法自己下裁决而不引起争议，只能指定一个凡人来裁决而将裁决的责任转嫁到人类中去。由此可知，他所代表的正义和权力，其实还是相对意义上的。因此，在政治生活中，最有力的武器还是智慧—诡计，它是宙斯获得和维护权力的法宝。[21]
不过也不能说宙斯的地位就纯粹是政治谋略的结果。他的地位还是有宇宙论意义上的神圣性基础的。这不是指他的血统谱系来源，而是指他在某种程度上回归与重演了宇宙创生的开端。宇宙是从混沌卡奥斯中生出来的，从不定形到定形，从无序生到秩序。而宙斯的地位是通过战争胜利获得的。现在回放一下他跟提坦神的战争场面：“这场战役（诸神之战）有一个转折点。当宙斯抛出他的雷电霹雳同时赫卡通刻瑞斯兄弟冲向提坦兄弟的时候，诸神之战达到高潮，这时世界又重新回到了混沌状态。山峰倾毁，地缝裂开，无边的浓雾从被黑夜笼罩着的塔尔塔罗斯深处突然涌出。天空倒塌在大地上，世界回到混沌状态，回到最初的无序、不定型状态。”[22]也就是说，因为战争，宇宙的秩序已经毁灭，回到了最初的混沌卡奥斯状态。而“宙斯不仅打败了对手与父亲克罗诺斯，同时重建了世界，把混沌、把万物莫辨、杂乱无章的卡奥斯重新建造成了一个有序的世界”[23]，也就是说，宙斯他重演了最初宇宙生成的神圣开端。在另一次战争，即同梯丰的战争中，又重演了与此相似的一幕：“在宙斯用雷电霹雳想把怪物击倒、降伏的时候，海水涌向地面，山峰轰然崩裂。甚至在哈得斯（Hades）——死者和黑暗的深渊——的内部，一切都搅和在一起，一切都裂开了。”[24]梯丰是原始混沌力量的象征，“他若获胜，那就意味着一切将回归到原始和混沌的世界中。”[25]但是宙斯最终打败了梯丰，维护了宇宙的秩序。因此在宇宙论上来说，至少在象征意义上，他也算是宇宙秩序的开创者了。此是他的神王地位的神圣合法性来源。
（五）英雄阿基琉斯
讲过了神王宙斯的象征意涵，接着来讲一下英雄阿基琉斯。阿基琉斯是人类英雄的典范，他的战功达到了人类所能达到的巅峰。最后通过“美丽的死亡”而获得了不朽的荣耀。在他的身上，“生命早亡与光荣不朽”的辩证关系表现得淋漓尽致。要理解这种奇特的观念，还是得从神与人的关系说起。前面介绍过，在黄金时代，人与神是混居在一起的，那时的人类没有出生也没有死亡。但是后来人与神分离了，人必死，只有神可以不朽。此时的人类半神半兽——既有神性的一面，又有动物性的一面，充满着相互矛盾之处。
阿基琉斯真的可以说是人类的典范。他是海洋女神忒提斯与佩琉斯结合而生的，身上有一半的神的血统，忒提斯女神强大的光辉和力量似乎还部分地环绕在他身上。因此可以说人身上所具有的神性的那一面在阿基琉斯身上体现得更为明显。而另一方面，他的后脚跟的一根骨头是他父亲到皮利翁山上从一个健步如飞的马人的尸体上抽出来安放到他身上的，他也接受过马人基隆的训练，因此他的兽性的一面也比一般人要突出得多。虽然特洛伊战争是神界转嫁冲突矛盾的结果，但作为个人，阿基琉斯还是有选择参战或不参战的余地的。最后他选择了放弃过长寿、平静而幸福但最后成为“无名”者的平常人的生活，而走上了追寻不朽荣誉的战斗道路。最后在花季之年战死沙场，在青春之美中死去，将永远也不会经历暮年的衰败，这就是“美丽的死亡”。因为英雄是为城邦而战为城邦而死，因此他的丧事就“成为公开并扩展到了全城邦的丧事，永远活生生地保存在集体的记忆中，跟史诗传统中‘不朽的荣耀’化为同一：不朽的怀恋或哀伤与不朽的荣耀相会”。[26]他的名字、他的遭遇、他的故事、他的人将被人们所记住和传唱，正如传唱歌颂神灵一样。这样，他就实现了“不朽”。这样必死性和不朽性就达到了统一：正因生命早亡而光荣不朽。
阿基琉斯没有能摆脱人类必死的命运，但是通过把自己献祭给城邦而获得了不朽的荣誉。虽然没有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神，但也享有类似于神的的“不朽”性。“美丽的死亡”加上“光荣的不朽”，实际上是达到了永远年轻和与神同在的状态。这难道不是实现了对人类的黄金时代的回归吗？
（六）战争的意涵
最后回到战争上来，总结一下战争的意涵。
先来看一下这些战争故事中的故事原型吧。韦尔南讲了一系列的战争，从诸神之战到人类的特洛伊战争。那这些战争的原型是哪一个故事呢？或许是克罗诺斯与乌拉诺斯的冲突吧。这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战争，但几乎包含了后面一切战争的要素。故事很简单，前面以经复述过了。乌拉诺斯沉溺于与盖亚交合，导致了宇宙生化进程的停滞。于是盖亚用诡计，让克罗诺斯拿她打造的弯刀，伺机阉割了乌拉诺斯。于是宇宙创生过程得以继续，天地分开，出现空间，日夜交替等等。同时，乌拉诺斯发出了诅咒，产生了暴力、惩罚、争斗、战争、屠杀之类的黑暗力量，即“厄里斯”；同时也产生了阿佛罗狄忒、埃罗斯。在这个冲突中，有了第一次诡计，造出了第一把武器，发生了第一次世代间的权力更替，产生了“第一个政治家”——克罗诺斯，[27]第一次出现了代表黑暗力量的诸神。这些要素在以后的战争中一再出现。
从这个故事里可以看到战争的两面性：一方面是正面的，实现宇宙生化进程的回归；另一方面是负面的，生发了了仇恨、报复、争斗等等黑暗力量的神灵与恶。韦尔南认为：“为了存在一个分化的世界，有等级和组织的世界，必须在开始时有一个造反行动，而克罗诺斯阉割乌拉诺斯完成的正是这一任务。”[28]也就是说，韦尔南认为，这个冲突是不可避免的，对于宇宙的生成而言是必须的，它具有宇宙论上的意义。而同样的，从那以后发生的诸多战争，也是不可能避免的和必要的，也具有宇宙论价值。上面以经分析过了，黑暗和光明的力量是相反相成的，黑暗的无序力量是根源于宇宙的本原的，那么冲突和战争大概是不可避免了。上面在分析神王宙斯以及英雄阿基琉斯的故事时提到，战争是一个回归宇宙生化开端或人类生活起始点黄金时代的一个必要阶段。这可以看作是伊利亚德所谓的对神圣“元初时间”的回归。[29]也就是说，战争其实不过也就是一个过渡仪式，是回归神圣原点、重建宇宙世界的必要行动。
最后，引一段韦尔南讲述人类的特洛伊战争的故事话作为本文的结束：
“后来，当希腊人自己多特洛伊战争进行思考的时候，有时会说这场战争的 真正原因在于，人类大量地繁殖，诸神对这个吵闹的人群感到生气，于是就想把他们从地球表面上清除。正像巴比伦神话里诸神决定派来大洪荒那样，人类制造的噪音太大！既有那寂静的澄明之境，诸神在那里静心沉思，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也有激动不已、焦灼不安、吵吵闹闹、声嘶力竭的人类，那么在诸神看来，时不时地来一场战争就解决了问题：复归宁静。”[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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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让—皮埃尔•韦尔南：“前言”，见《众神飞飏——希腊诸神的起源》，VII页、XII页，曹胜超译，中信出版社，2003年。
[2] 同上，XII页。
[3] 让—皮埃尔•韦尔南：《希腊人的神话和思想——历史心理分析研究》，黄艳红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
[4] 下面故事的叙述，都直接取自《众神飞飏》的文本内容，如果不是直接加引号一字不改的大段引述，将不注明复述内容的出处页码。
[5] 在战争过程中，除了得到库克洛佩斯和百臂巨人的帮助外，还得到别的一些提坦家族成员的加盟。其中有代表地下世界、地府以及水域中可能包含的一切危险力量的斯提克斯（Styx）。她在根源上属于提坦一方，在战争中决定离开提坦阵营，加入到宙斯那边。在与宙斯联合时还带来了两个孩子：象征着统治、制伏与打败对手能力的克拉托斯和体现与诡计相反的暴力的比亚。宙斯取得对提坦的胜利后，克拉托斯和比亚就永远跟随着他，前者代表着他的宇宙统治权，后者则是以暴力来对抗自己不能抵抗的暴力的能力。他们与宙斯寸步不离，分立他左右。见让—皮埃尔•韦尔南：《众神飞飏——希腊诸神的起源》，22页，曹胜超译，中信出版社，2003年。
[6] 让—皮埃尔•韦尔南：《众神飞飏——希腊诸神的起源》，49页，曹胜超译，中信出版社，2003年。
[7] 马人有双重地位和不透明身份，他们有人类的头，与马类似的胸部以及马的下半身。他们是些野蛮、低等和残酷的生命，同时也是超人的，他们是智慧、勇气以及其他一切美德的典范：狩猎、精通百般武器、唱歌、跳舞、推理、自制。马人基隆将这些东西教给了很多孩子尤其是阿基琉斯。见让—皮埃尔•韦尔南：《众神飞飏——希腊诸神的起源》，72页，曹胜超译，中信出版社，2003年。
[8] 让—皮埃尔•韦尔南：《众神飞飏——希腊诸神的起源》，76页，曹胜超译，中信出版社，2003年。
[9] 伊达山在克里特，它跟希腊的皮利翁山，斯巴达的塔宇革忒山，都被认为是神与人的距离要比其他地方要小，在那里会死的人和不朽的神之间的界限没有完全消失，在某种程度上可以逾越，有时神和人之间还会发生一些小小的交流。见让—皮埃尔•韦尔南：《众神飞飏——希腊诸神的起源》，67页，曹胜超译，中信出版社，2003年。
[10] 对宇宙的起源，韦尔南作过比《众神飞飏》更为详细和“专业性”的论述。参见让—皮埃尔•韦尔南：“宇宙起源论”，载于《神话与政治之间》，274—295页，余中先译，三联书店，2005年。
[11] 让—皮埃尔•韦尔南：《众神飞飏——希腊诸神的起源》，38页，曹胜超译，中信出版社，2003年。
[12] 同上：9页。
[13] 同上：39页。
[14] 同上：18页。
[15] 同上：22—24页。
[16] 让—皮埃尔•韦尔南：《古希腊的神话与宗教》，2页，杜小真译，三联书店，2001年。
[17] 同上：29页。
[18] 在此神话故事中“小儿子”的现象挺不少：克罗诺斯是乌拉诺斯的小儿子；宙斯是克罗诺斯的小儿子；梯丰是盖亚的最后一个孩子；帕里斯是特洛伊国王普里阿摩斯的小儿子；阿基琉斯是佛提亚国王佩琉斯的小儿子。此应该有结构上的意涵，或许跟王权继替制度有关？
[19] 让—皮埃尔•韦尔南：《众神飞飏——希腊诸神的起源》，23页，曹胜超译，中信出版社，2003年。
[20] 同上：24页。
[21] 同上：25页。
[22] 同上：20页。
[23] 同上：21页。
[24] 同上：30页。
[25] 同上：30页。
[26]让—皮埃尔•韦尔南：“阿喀琉斯的‘漂亮的死’”，载于《神话与政治之间》，507页，余中先译，三联书店，2005年。
[27] 让—皮埃尔•韦尔南：《众神飞飏——希腊诸神的起源》，23页，曹胜超译，中信出版社，2003年。
[28] 同上：38页。
[29] 米尔恰•伊利亚德：《神圣与世俗》，40页，王建光译，华夏出版社，2002年。
[30] 让—皮埃尔•韦尔南：《众神飞飏——希腊诸神的起源》，74页，曹胜超译，中信出版社，2003年。
原文载自《西北民族研究》200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