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孝通、方李莉:我的早年生活——费孝通访谈录
2010/6/29 20:34:15

我的早年生活
——费孝通访谈录
方:不少人都想知道先生学术思想形成的文化背景和经过,我想它一定与您的早年生活有很大的关系吧?
费:我一生中的最大的目标是了解中国,改造中国,将自己的学术还之于民。虽然我为此奋斗了一辈子,但总的说来我对中国的文化了解得还不够,究竟什么是中国的情况,到现在,也还不能说是理解清楚了。我从20岁开始到北京来读书,那是我一生变化的界石,从那时起,我就开始了以研究人文世界为主要目标的学术方向。
方:先生所理解的人文世界是什么样的呢?它和我们个人之间以及文化的创造有什么样的关系?
费:我对人文世界的理解是,人出生以后就生活在人文世界中,这个世界不是个人造出来的,是前人留下来的遗产,个人通过学习,在人文世界里生活。人本来是自然世界的一部分,但人的生活的方式,包括思想方式和认识事物的方式都是前人给予的,是向前人学习而来的。孔子曰:“学而习之”,学习就是模仿别人已定下的办法。新的文化是存在于学习之中的,是在学习中产生、变化的,有时学不像,有时有新的改变和创造,从而改变了以前的模式。文化的变化和发展都是在向前人的学习的过程中发生的,我现在认识到,我一生所研究的内容就是:人是怎么学习的?中国人是怎样在学习过程中逐步发展的?
作为个人来说,每个人的生活都离不开自己的文化历史,个人是在不断的学习中变化的,我自己也在学习中不断产生变化,学不像又创造了新的东西,文化就改变了,就像文化有不同的模式一样,个人的学习也可以有新的选择。
方:先生作为一个世纪老人,亲眼目睹了近百年来的中国社会的变化和发展,尤其是您的童年生活,几乎是处在一个动荡的时代,那时的中国可以说是一个苦难的中国,也许正是如此,才使您产生了了解中国、改造中国的学术目标。
费:我一生都处在中国文化激烈的变化中间。大约有五百年的时间,中国的文化是关门自守的。五百年前,在世界上出现了一个可以和中国文化抗衡的西方文化,而且这一文化的不断的扩张,导致了中国不再是一个孤立的、自守的文化,而是在西方文化的影响下重新发展出来的文化。我的家族就是最早受到这一文化影响的家族之一,而我自己也是在这一影响中成长起来的。
要了解自己的一生,首先要从客观的历史来了解它,尽管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可能性供选择,但每个个人都有一个具体的历史条件,而这种历史条件就往往决定了一个人一生要走的路。
我是1910年出生的,那是清王朝的最后一年,1911年是辛亥年,就是这一年发生了辛亥革命,建立了国民党政府。我童年的教育主要是来自父母,对一个人来说,童年的教育很重要,它决定了我的一生,也可以说,一个人是从家庭中开始成长起来的,家庭是人一生成长的出发点。
我出生的时候,祖母还健在。祖母姓周,童年时,她的家人在太平天国的战乱中被冲散了,她成了孤儿,被我的曾祖父母收养,许配给我的祖父当童养媳。在这里我要表达的是,从我祖母一代开始就受到了中国动乱的波及。
祖母生了2个儿子,一个女儿,当时,我的祖父家是同里镇的一个“墙门人家”。所谓的“墙门人家”,就是家里有讲究的院门,这种人家,一般都属于有地位的士绅人家。在我父亲很小的时候祖父就去世了,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当时的同里镇的许多士绅家庭都往来很密切,我的祖父有个好朋友姓杨,名敦颐,他们经常在一起。祖父死后,他就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我的父亲,这就是我的外祖父。可是不久我的祖父病逝了,外祖父发现,由于祖父死后,家里没有父亲管教,我的大伯在外面横行霸道,他怕影响我的父亲正常成长,于是就告诉我祖母,他要将我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女婿带到家中去亲自培养。他是一个研究文字学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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